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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故人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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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消了?”他走上前倚在窗口,顿了顿又皱眉道:“夜寒露重,不好好躺着,偏要起来吹风。”

    我猛然抬头,脑中像是划过炫目的七彩光芒,一手指着无地自容的二人,一手叉着腰,笑得好不开心:“了不得啊了不得,在我眼皮子底下都能藏得那么好。”

    进了厅堂,席开一桌,老姚似乎因为故人到访尤为欣喜,嘱咐厨房准备了各种繁复菜式。初晴和辟歧很是不习惯,在我们再三要求下才一同落座,无奈佳肴虽珍我却全无了胃口,匆匆扒了两口饭,便佯装身子不适,在众人担忧的眼光下回了房。

    “锦夜,不要惹祸上身。”他忽而加重语气:“既然已经远离了朝堂,就断了这些心思,以前我孑然一人无所谓,但眼下我可输不起。”

    我全然没留心她的后半句话,脑中此刻全是裴亦寒那三字,想起他被我反手刺入的那一刀,想起他阖眼前那悲伤又绝望的眼神。我甚至都不愿意去打探有关他的生死,只是连续做了一月的噩梦,梦中他执着的问我怎能这样狠心,怎能这样冷冽……

    严某人挑眉:“我记得你们不是成亲才二月么。”

    我还是耿耿于怀:“那裴府的冤案也没人去翻了?不如我们……”

    第二年快到裴亦寒忌日的时候,突然有人风尘仆仆的赶来,说是奉了九王爷的命特地赶来交给我一个信笺。那时我正抱着我那一岁多的儿子在花园里赏花,也没心思去看信,只当是迟玥恒寻常的问候书柬。

    “大人。“辟歧上前,照例要下跪行礼。

    “那……那是何时开始反目的呢?”我插嘴,这个故事听来太美好,半分瑕疵都寻不到,谁能料到是那样的悲剧收场。

    我哭笑不得,是他表达的方式有问题,本意是体贴,却硬要在我闹小脾气的时候搬到书房去,这能让人不误会么?微抬起头,我斜睨着看他:“清冷如你,脑子里也会想那些么?”

    布帛从我指尖轻飘飘落下,我捂着嘴,蹲在地上放声大哭,我知道我哭得有多狼狈,我知道这一刹那我有多难过,可就是这样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却令我感到了最深刻的绝望,因为……有生之年,我都听不到那个人亲口对我说这一句了。

    脸一红,忆起前些日子大夫把完脉后所说的前三个月忌房事,我忽而就结巴起来:“原、原来……”

    印着皇家玉玺的信封,里头只有薄薄一张纸,我展开来看了看,迟玥恒龙飞凤舞的字迹煞是好看,上头短短五个字:“他留给你的。”

    “他真死了,是我杀了他。”用力闭了闭眼,我没意识到指尖的颤抖,只一个劲的想要去够桌角的那茶盏,终是失了态,待得瓷片碎了满地之后,才发现直起身的力气都没了。

    我回头,严子湛冲我伸出手:“先用晚膳,要叙旧有的是时间,来。”我强忍住泪意,生怕被他看出些什么来,乖顺的点点头就埋入他怀里。

    “先皇即便清楚也束手无策。”严子湛撇唇:“整个皇城人心惶惶,还有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起义军来动摇民心,大迟急需一个狼子野心的罪人,扳倒明王一时半刻着实不可能,裴瑾就成了最好的替罪羔羊。先皇大约也是心中有愧,只将裴瑾发配蛮荒,想当然的,明王一干人就不肯了。早朝之日,重臣们长跪不起,联名上书,最后,先皇心一横就把裴家几十口人都斩首了。”

    初晴还在那头兴奋的和自家小姐叽叽喳喳,听见他的问话后倏然哽住,而后可疑的红了脸低下头去。

    我反手搂住他脖颈,眼角瞥到他腕间狰狞的伤疤,自从那一日被裴亦寒所伤之后,他的右手几乎快废了,寻了一年的名医,也只能恢复之前的五成力。几乎可以感到他抱着自己有多吃力,我将脸埋入他胸口,只觉眼角酸涩,难耐的泪快要落下来。

    “那你就说呀。”我顿觉好笑。

    “我以为你在扬州定下来了。”我像从前一样摸摸她的头,眼角余光又瞥到不远的暗处还站着个高大身影,随即失笑:“我就在想呢,必然是要跟来的。”

    他皱着眉沉默了好一阵,似是有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思忖良久才抱着我坐到贵妃榻上,淡淡道:“我严家三朝为相,裴家在裴亦寒这一代之前也是朝中掌握重权的名望之族。我爹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弱冠之年就将文武状元的美称收入囊中,并得先皇器重,常伴君侧。我爹同我不一样,他是出了名的清官,一心为朝政,说是呕心沥血也不为过。”说到这儿,他低低的笑了起来。

    严子湛叹气:“先皇身体孱弱,继位之前就从边疆召回明王,立为摄政王。说来这明王是宫女魅惑君王才生下的皇子,地位本就较低下。先皇正是考虑到这点,才特地把实权放给他,料他一个血统不纯的王爷也不敢弄出什么阵仗来。但先皇终究是走错了那步棋,执政第五年,明王暗地里拥兵坐大,游说了不少重臣,我爹和裴瑾也在之列,我爹做人圆滑,不想轻易得罪明王,只胡乱搪塞几句,谁料无心之语竟被裴瑾听了去。”

    我本来就算不得善男信女,即使伪装得再好,也改不了好胜记仇的小女子本性,未及笄前偶尔猜测未来的夫君,也该是能容我搓揉捏扁温和包容的模样。总之无论如何,都和严子湛扯不到一块去。

    我点点头,也没听出什么问题来。辟歧过来扶着爱妻坐至石凳上,我朝后靠了靠,舒舒服服的依入某个怀抱。

    其实我是未曾想过的,未曾想过会在有生之年遇到这样一个男子,乖戾肆意,冷傲难驯,偏偏又是该死的出色……

    举家迁回瑶州后,我便做主让初晴回家乡看看,她父母虽早亡,但牌位仍是被供在村子里的祠堂,她既做了新嫁娘,也该给爹娘上香敬告才是。接下来的事情便是一波平顺,小夫妻二人去了扬州,一个月后来了信说是寻了亩良地准备在那里安家立业……

    果真,夜幕临近的时候,我那夫君就来了,看到门扉闭着,也不上前来敲,侧过头就一脸淡然的赏起月色来。我透过窗的缝隙窥他,见其今日着了身青衫,用同色的玉簪束了发,易发衬得面容俊俏,浑身上下还带着股要命的书卷气。

    严子湛笑笑:“为了我严家的子嗣,这个月我去书房睡也是好的。看得见却吃不得的道理,娘子可懂?”

    接下来,气氛就在某句话中惊天大逆转——

    这话……这话……

    我一愣,而后伸指朝信封里探了探,又取出一块布帛。看清后就是一惊,那块布沾着点点血迹,背面有人以指代笔,以血代墨,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严子湛颔首:“我让老姚吩咐下去,准备晚膳。”语罢就和辟歧二人先行离开。

    我被堵了个正着,眼神对上他漆黑的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那眼睛太漂亮,清透潋滟,仿佛满天星辉都映在了里头。

    看着看着,就起了别样的心思,视线在那桃花般的唇上流连了片刻,我脸一红,恨恨跺了下脚,这是做什么!扒着窗偷窥自家相公,还被迷得晕头转向,像话么!

    我咬牙:“这不是明摆着栽赃嫁祸,先皇会不清楚?”

    严子湛摇头:“裴瑾当晚就血书上谏,参的却不是我爹,而是明王和另外一帮重臣。密谋造反是何等的大事,先皇大怒,下令严查,熟料被查之人反咬一口,兵部户部乃至大理寺的掌权者的矛头一致对准了裴瑾,势要除去这眼中钉。于是,理所当然的,禁卫军在裴家搜出与邻国的书信往来证据,更甚者,连未来得及缝制完成的龙袍都在裴府发现了。”

    我扶着窗棂的手紧了紧,他这毫不掩饰的关心语调着实听来窝心,想了想也是好几天没说话了,一时心软便委屈道:“谁让你偏要和我争执,我睡不着,自然就起来了。”

    他将我放下,细细牵了我的手走过去:“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少夫人,今晚……还不让少爷进屋么?”老姚又来劝了。

    “看够了么?”倏然,他转过头来,眼里含着些许揶揄。

    夫君大人轻笑,半眯着眼道:“我以为你在偷看我。”

    “裴瑾去告发你爹了么?”我听得冷汗直冒,剧情直转急下,太揪心了。

    等了老半天都没得到回答,我急了,别过脸看他才发觉他一脸迷茫,轻轻的扯了扯他袖子:“怎么了?”

    “不然呢?”他唇角轻扬:“我不来同你解释你还真的想不到这一处去么?真是榆木脑袋。”

    这一夜,相顾无言,严子湛陪着我坐了一夜。

    “你不介意?”我惊讶的回过头,有些怀疑的看着他。

    我惊讶的半掩住嘴,面前的妙龄女子身姿窈窕,虽着一袭粗布衣衫仍是清秀美好,当即大喜道:“初晴,你回来了?”

    木讷如辟歧,竟也会这般迁就温顺,我想起某人什么事都往肚子里藏着的邪恶本质,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被瞪的人毫无愧疚感,拥住我的手紧了紧,随后又若无其事的看向别处。

    我稍感安慰:“这么快吃完了?”

    严子湛笑笑:“你心情不好我知道,既然无法放下,不如去他墓前祭拜,届时有什么烦恼郁卒一并告诉他就是。”

    我也忍俊不禁:“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个大贪官了?”

    我摸了摸不甚明显的肚子,怀孕九月有余,连带着脾气都一发不可收拾,前些天为了件小事儿呕到如今,我那夫君倒也好骨气,既不给我台阶下也不肯道歉,兀自卷了条薄被就去书房歇着了。

    这模样我自然是不会漏看的,于是心下就有了疑惑,是什么事情会让素来冷艳的初晴这等小女儿姿态?无奈问什么这丫头就只一个劲的脸红,我叹口气,侧过头紧盯着辟歧不放。

    “,有什么事?”我捶了捶腰,拉着初晴坐下。

    “老姚你问这话着实滑稽,我这屋前可曾设了千军万马?他不来那便是他的意愿。”我颇有些心酸的发觉自己服了软,这话透着浓浓的怨妇气息,出了口连自己都被惊到。

    我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拦腰抱起,一时大惊:“做什么?”

    站久了不免有点腿酸,我正要招呼他们一同坐下,余光却瞥见初晴**言又止的表情,我思忖半刻,就扯着严子湛的袖子笑:“我好久没见我那丫鬟,不如你们两个大男人先让一让,容我们说些体己话。”

    我在他眼里看到自己的身影,那清冷的眸染上温柔,无端让人心生柔软。我有些忍不住的亲了他一口,低问:“你要同我一起去么?”

    “小姐!”忽而就有人快步迈出。

    我连连称好,催促他快说。

    话刚说完,就有指尖暖暖滑过我脸颊,额前的碎发被柔软拨至耳后,随即是一声叹息:“自你有喜后,同榻之时我却夜夜不得安寝”

    可我又有什么办法,为了最深爱的男人我亲手给了我数十年感情的师父致命一刀,我心里又何尝好过。我做了缩头乌龟,以最快的速度搬离京城,就是不愿再想起那段痛入骨血的回忆。

    “两袖清风者,难立于污世。”严子湛狡辩,而后拍了拍我的脑袋,继续道:“我爹和裴瑾年岁背景皆相仿,熟悉了后就成了至交好友,我爹从政主张革新,裴瑾却正好相反,朝堂上为了政事吵得脸红脖子粗,出了金銮殿却还能掏心掏肺的相处,也是当年一桩君子美谈。”

    初晴站起身,气恼的踩了辟歧一脚,嗔道:“都怪你!”后者依然是那张瞅不出太多表情的木头脸,唯独耳朵泛起不太明显的红色,软下声音安抚:“是我不好。”

    初晴惊慌失措:“小姐!”她伸长手臂抱着我,急匆匆的解释:“不是这样的,我曾偷偷打听过,裴亦寒在被押入天牢的时候还未死,九王爷惜才,念其复仇心切情有可原,甚至还派了太医去诊治……谁料入狱第二日他就、他就……”

    严子湛垂下眼眸:“群臣上书状告裴瑾的奏章出自我爹之手,署名里也有我爹的名字。”

    初晴支支吾吾:“大概……大概……三个月。”

    我下意识就收回视线,顿了顿又觉太过做贼心虚,干脆落落大方推开窗来,正色道:“今夜月光着实美哉,便是怎么也看不够的。”

    之前严府大难临头,几乎所有家丁都被遣散了,唯独这丫头不离不弃的跟在我身边照顾。而后风波平定下来,我也寻思着为她觅一门好亲事,原以为她属意宋家那楚律,正暗自发愁间,却不晓得有一日辟歧莫名其妙在夫君的书房外跪了一夜,说是求我们成全……这又何来成全一说,既然他们萌生爱意,我自然是乐得做主,亲手挑了百尺锦缎五箱珍宝,权作了那丫头的嫁妆,只盼她嫁得风光。

    严子湛苦笑:“怕是他泉下有知也不会愿意再看到我的。”语罢,又沉沉看向天边,眯着眼道:“想不想听故事?有关我爹和裴家的前尘往事。”

    严子湛恶劣的笑:“你笨手笨脚,怕你跌倒,那就只能委屈我了。”

    “锦夜。”

    “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我为了裴瑾唏嘘不已,又想起了什么道:“你还没告诉我严裴二家是怎么结仇的?就因为你爹敷衍明王的那些话?”

    他理了理我的长发,一本正经的道:“裴亦寒同我父亲结怨,我不过是父债子还的那个可怜人,我同他谈不上有仇,那么我又何须介意?”

    这会儿月色被重云掩去,失了银辉遍地落寞,一如我的心情。靠在窗侧不到半刻,身后就有人温柔的揽我入怀。

    “青里坡。”她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严子湛扬手阻止,淡淡道:“免了,我既允你们出府,你和初晴就算不得是严府的奴仆了。”语罢,又皱眉道:“你们匆匆到访,我倒也未来得及细问,可是扬州那儿出了岔子?”

    我听出她的意思,一阵心酸,心高气傲如他,家仇不得以报,自然是无颜苟活于世的,自我了断倒也像是他的作风。只是知道这些真相后并未安抚我的愧疚感,我长时间的发怔,任回忆汹涌,潮水一般将我淹没。

    我看到他炙热的目光,心里一暖,但又为了裴家的惨案气愤不已,若没有那可恶的明王,若没有胆小怕事的先皇……下一瞬就感到眼角有泪水滑落,我捂着脸,替自己的无能为力而难过。

    我大喜,害喜孕吐等苦着实难受,此刻有了统一战线的盟友,颇有想要大吐苦水的冲动。低头瞅着她不甚明显的肚子,我笑嘻嘻道:“几个月了?”

    我睁大眼看他:“此话何意?”

    她面色忽而变得凝重,竟是不知所措的揪了揪头发,相当为难的样子:“辟歧本不让我说的……可、可是,我觉得小姐会想知道……”

    他别开脸去:“我也不懂,我爹到死都没有说他当年这么做的原因,兴许是被威胁,兴许是我严家真的亏欠了姓裴的,谁知道呢。”

    “锦夜,你学乖了,竟会反将一军。”他耸耸肩,退一步道:“忘了告诉你,有故人前来,我带你去。”

    闻言老姚也是一愣,半晌行了个礼,面满喜色的跑开了。

    直至晚上,把孩子交给奶娘后,我才想起搁置在书房的那封信,心念一起就兴冲冲的跑过去拆信。

    “为什么!!!”我不可置信的睁大眸。

    长廊外月圆风清,有模糊身影隐在重重树影之后,我伸长脖颈,还是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于是轻轻捶了捶身后那个温暖的怀抱,问道:“是谁?”

    木头辟歧轻咳了一声,自不在的道:“她有了身孕,听说夫人亦是如此,便想要过来同夫人一同做伴。”

    初晴咬牙:“裴亦寒的墓,在青里坡。”话刚入口,她像是极其后悔似的,又匆匆忙忙转移了话题:“哎,在浔阳呆了几月,发觉还是瑶州好,我想这回我就不走了,还是留在小姐身边伺候……”

    锦夜,望自珍重。

    我怔忪:“什么?”

    我和他能携手相伴,真真称得上是天意弄人,平日里少不得的争锋相对,每每遇到矛盾处,他斜睨过来的所谓“妇人之见,爷懒得同你争”那眼神足以让我气到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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