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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烧法住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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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镰仓的群山秋意渐浓。不仅山上都是枫叶,连野草都渐渐染红了叶子,山谷的村庄真是好美啊!

    “这里胜过京都。”

    刚脱离盗贼身分的流浪汉伊势义盛说。

    “不,远不及京都。你看过高雄的枫叶吗?你不知道御室之秋吧?”在熊野出生,长年生活在京都的武藏房弁庆说。弁庆似乎还很不习惯东国的风俗、景物。

    义经的住所,简直就是各国流浪汉的窝巢。除了奥州的佐藤继信、忠信兄弟之外,其他人若回到自己的出身处,根本没有一个人是有庄园的正统武士。

    因为太无聊,大家谈著自己出身处足以自豪的故事,或者互相大声吹嘘,最后以莫名其妙的笑声结束。

    每天都没有事情可做,连要玩甚么都不知道,这样的生活很痛苦,却又无可奈何。

    (武卫有甚么打算呢?)

    若一起压低声音,总是会谈起这话题。“武卫”是兵卫佐这官衔的中国说法,在镰仓指的是赖朝。

    他们不懂赖朝的心情。

    在西海,毫发无伤逃出京都的平家,现在又拥有很大的势力,盘据在濑户内海一带,压迫著京都。

    而京都又在义仲的掌握之中。他恶劣的风评,连镰仓都听说了。不仅如此,受不了义仲士兵胡作非为的宫廷──以后白河法皇为代表──简直就像发出惨叫声似的,多次派院使来镰仓,拜托赖朝前去救援。

    每次赖朝都巧妙的耍手段,并不说要上京都,只一味的提高自己在京都的声望,一再施展外交手段达到这目的。

    “在京都,连关白或大纳言都拿不到朝廷的薪饷,就快没有晚餐的米了。”见识广博的弁庆说。

    这男人讲得对,先前的大饥荒,虽然乡下地区已经好多了,可是京都仍有别的祸害,那就是义仲和他的部下。为了养军队,不管是贵族或庶民的粮食,从各国庄园献给京都的米,都一粒不剩的被他们抢走了。

    贵族们难以忍耐,于是想依赖赖朝。

    ──如果是镰仓的赖朝,那就好了。

    赖朝在外交上居于优势,看穿了贵族们的立场后,他不断提出要求。

    “我当然会送坂东的米过去。”他确实答应过。

    可是,他却不提要尽快赶走京都的万恶之源木曾军。

    “因为后方还有敌人。”

    这一天,武藏房弁庆在院子里的向阳处,跟其他人闲谈。所谓后方的敌人,就是奥州的藤原秀衡。

    坂东武者虽然强,可是,奥州十七万骑若在秀衡的一声令下发兵,赖朝也支撑不了多久。

    很多人持这种看法。不管奥州是否有这么强的实力,赖朝现在最害怕的不是西海的平家或京都的义仲,而是奥州的藤原秀衡。

    前年,京都平家被赖朝在富士川打败逃走。

    ──只有靠奥州发兵了。

    军使带著讨伐赖朝的院宣急行远地,命令秀衡“从背后攻击关东,打垮镰仓。”那时秀衡的回答是:

    ──臣谨接令。

    光是这一句话,就在京都起了很大的回响,平家立刻士气大增,为了要稳定因战败而产生的政情不稳,不断对外宣称奥州已经派了一批大军到关东,要把镰仓军赶进海里。

    可是,秀衡没有行动。

    平家对奥州期待过度,前年春天,京都谣言四起。

    “奥州二万大军已经越过白河关,闯入关东了。”

    后来知道这些全是虚报,平家的士气泄到谷底。这时,平家总帅平宗盛不耐烦于奥州人不服院宣,说道:

    “给他官位的话,他就肯发兵了吧?”

    于是便任命秀衡为陆奥守。京都公卿不服,认为竟然叙任夷狄为陆奥守,实在太乱来了!可是宗盛不顾一切仍这样做。即使如此,秀衡还是不发兵。

    后来,平家逃到西海,奥州也还是继续保持沉默。对关东的赖朝也是如此,秀衡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对秀衡来讲,他必须贯彻背负著奥州传统与光荣的孤立主义,完全不参与中央的政治与战争。

    可是赖朝无法理解这一点。

    (那个奥州人到底有甚么打算呢?)

    他常常在内心推测,可是却完全不明白,越是如此,就越感到可疑。

    赖朝面对北方的威胁,坦率表示出他的态度,对十万火急催他上京的后白河法皇,也是如此。他还对昨天从院派来的御使露骨表明:

    劳您专诚召唤,可是我不能很快上京。如果赖朝离开关东上京,奥州的藤原秀衡和常陆的佐竹隆义,就会闯进来袭击镰仓。

    整个镰仓都知道赖朝的答复,自然也传进义经的政治顾问武藏房弁庆耳中。只要奥州还存在,赖朝就不能轻举妄动。

    (既然如此,武卫为甚么不透过御曹司,向奥州进行怀柔政策呢?)

    这是弁庆心中的疑问。

    不只是弁庆,应该说整个镰仓都感到很疑惑。赖朝麾下的义经,以前就像奥州秀衡的儿子一般,不,秀衡甚至比疼自己的儿子还疼他。而且,义经的府邸中,还有佐藤兄弟这种与奥州藤原家渊源很深的家臣。透过他们跟奥州签订和平协定,赖朝应可以无后顾之忧地讨伐西方才是。可是赖朝根本不提这件事。赖朝的岳父和谋臣北条时政,也完全不劝赖朝这样做。不只是如此,赖朝甚至从来没有问过弟弟义经这类无关紧要的问题:

    ──奥州情况如何?

    (这是连闲聊都会谈到的话题。)

    弁庆充满疑问,感到不快,甚至觉得怪异。弁庆自然也能猜透赖朝以及北条族人心中的想法。

    (因为他们害怕。)

    若派义经去跟奥州交涉,就等于公开承认义经背后有奥州十七万骑的后盾,义经自然就具有奥州代理者的声势,到时赖朝会无法应付他。简单一句话,秀衡一定会让义经掌握很大的权势。

    ──只能断绝他们的关系。

    这是赖朝内心的计划。静静放著,不要去碰他,只把义经安置在自己左右,放在弟弟的位置上,一味留住他,不可以把睡著的孩子叫醒。这就是赖朝的真正意图。

    而义经的个性正符合赖朝的期望。他几乎没有政治感觉,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政治运作上占有甚么地位。

    义经这样的个性,使他身边的弁庆感到焦躁不安。昨天弁庆还拉著义经的袖子,偷偷劝他:

    “派佐藤兄弟其中一个去奥州。”

    “为甚么?”

    义经可说是天生的政治白痴,他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著弁庆,像孩子般歪著头问。

    (连这点意思都不懂吗?)

    弁庆顿觉全身无力,同时却也感觉到,御曹司的魅力,就在于连这点事情都不了解吧!

    ──你现在应该以奥州为后盾。

    弁庆想这么说,可是还是吞了进去。若提起这种事情,在义经简单的头脑中,会产生多大的骚动啊!义经一定会不断问为甚么,到那时候,弁庆就不得不毁谤政治人物赖朝的人格了吧?若不贬低赖朝,就无法说明非要派佐藤兄弟去奥州不可的原因。如果明说,话还没说完,义经可能早就爆发怒气,一定不会继续听下去。

    (这个人心里只有血缘伦理。)

    叡山堂众的没落者弁庆这么想。这是义经的天性吗?或是他从哪里学来的呢?他珍惜骨肉的情义,不管对错,执意相信骨肉血缘的价值,这是源氏家风中所没有的。在这方面,义经的伦理很有宫廷风、平家风。大概因为他是京都出身的吧?

    (甚么话都不能对他讲!)

    弁庆此时虽然必须提出重要建言,可是他还是甚么都没讲。而且,以义经的性格,似乎不会听人建言。

    这一天傍晚,很难得的,赖朝派使者来传唤义经。义经赶紧梳头、绑好元结,来到武卫馆。

    赖朝在上房的御帘里,命义经在次室等候。从这点就可以看出,赖朝只把义经当家臣看待。这种冷淡的待遇对赖朝而言,也是镰仓统治法之一。

    御帘附近有镰仓的重臣们。比义经年轻的北条义时,占著一个更好的位子。仔细想来,对赖朝而言,义时应该只是妻子的弟弟,义经才是真正的弟弟,不是吗?

    “我有事要命你去做。”

    只有谈话不透过幕僚,直接传达,这一点跟单纯的家臣不同。义经已经很满意了。

    “运米去京都!”

    原来是这件事情。京都的贵族们正饥饿著。赖朝答应过后白河法皇,必须运送很多坂东米过去,因此需要护送米粮的军队。他选择义经为输送指挥官。

    (不是要我跟木曾作战吗?)

    义经很失望。赖朝马上看出他的心情。

    “不是要去打仗,不可以擅自作战。”

    不过,义经的身分是赖朝的名代、代官,不是单纯的输送指挥官。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镰仓私设政府以来,这是第一支派往京都的军队,而且是在院(法皇)的邀请下前往,队长当然必须是赖朝的代官。其实,此行不只是运米,还有别的重任。

    赖朝要义经侦察京都木曾军目前的势力,并命令美浓源氏、近江源氏、伊势、伊贺等当地武士,以及近国源氏,全部背叛义仲。他们以前拥戴义仲为首领,跟义仲一起闯入京都,把京都搅得一团乱。可是,现在整个京都因为缺粮而无声无息,加上义仲的声势开始转弱,他们一看苗头不对,就立刻回归自己的田园。必须说服他们归顺镰仓,背叛义仲。

    赖朝认为,这些事义经当然办不来,因此,同行的中原亲能会负责跟院交涉。他要义经在路上凡事多跟他人商量。

    “知道了吗?”

    他再度强调。义经遵命。

    赖朝选择义经当自己的代名,是考虑许久后所做的决定。虽然派出去的只是小部队,可是,一定会在世人面前引起众多评论。

    ──镰仓大军来京都了。

    世人会这样传述著,当然,奥州的平泉也一定会听到。奥州的秀衡说不定会改变心意,不攻击镰仓。这支派遣军任命义经为大将,秀衡一定会对赖朝抱持好意。

    ──赖朝命九郎为大将。

    赖朝期待著这样的效果。否则,他可以派比义经大的哥哥蒲冠者(范赖),按照顺序递补,世人一样无话可说。

    义经退出后,当晚就开始准备出发。他的府邸突然充满朝气,整夜灯火通明。

    镰仓做事注重效率。第二天下午,要出发前往京都的数百匹马及行李,已经排列在镰仓街道上。隔天早上就要出发了。赖朝另外给义经五百个士兵,在由比滨聚集,混在朝雾中前进。这一团骑马队负有侦察京都的任务,所以是秘密出发的。赖朝没有告诉京都的法皇,甚至也没有让沿路的源氏知道。

    由于有行李队同行,所以行军的速度如牛步般缓慢。而沿路的传言,则比这队人马的行军速度更快抵达京都。

    2

    传言穿过京都,传入西方,进入当时在备中(冈山县西北部)与平家作战的义仲耳中。

    “九郎是谁?”

    义仲对义经毫无所知。队上有个见识广博之人表示,义经是已故义朝和九条院女佣常磐所生的三个儿子之一。

    “我有那样的堂弟吗?”

    义仲毫不激动。可是,一听到部队的人数有好几万,这个粗犷的男人脸色变了。

    (京都会被抢走。)

    必须阻止这件事。义仲后来的一切行动,都以此为准则。要是如宝石般的京都被人抢走,义仲就甚么都没有了。京都的象征是院(后白河法皇),如果法皇被掳,镰仓军就可以自由控制院的宣令,也会把义仲当成朝廷之敌。

    (我必须回去。)

    他这么想。而且,就算他留下来,也无法继续待在备中。他在山阳道上败得很惨,士兵四散,当地人全都帮平家,他手下只有一千多个屈指可数的士兵。

    连京都都听到他战败的消息了。

    就如前章所述,在凄惨的败战后,义仲回到京都。他进入京都时,正值寒雨飘落。令旗湿了,盔甲也被雨淋湿,看起来人马俱疲。

    时值闰十月十五日。公卿们惊讶于他的狼狈,在日记里这么记载著:

    今天义仲入京,其状极端绝望。

    第二天还是下雨。义仲开始全力以赴进行政治活动。首先,他在雨中前往院,拜谒法皇。

    “你为甚么回来?”

    法皇的语调充满讽刺:上个月还扬言要消灭朝廷大敌平家,前往西国,怎么没多久就回来了?难道已经打败平家了吗?他说出一大堆有弦外之音的话。

    “战况如何?”法皇还这么问。

    就算不问也知道,整个京都都在谈论他在西国的大败仗。可是义仲以为法皇真的不知,便回答作战顺利。

    “在备中时,平家总帅平宗盛派使者来说要投降,请我们饶他一命,可是我没有答应。”

    他讲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谎话。满座公卿都低下头来,众人都知道战况,拼命忍住以免失声笑出来。

    ──你又讲谎话。

    他们在日记里记录著义仲的丑态。

    义仲两眼异常充血,说明自己为甚么从战场紧急赶回京都。

    “赖朝的弟弟九郎,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反正就是他当了大将军。我听说他率领数万大军要来京都。如果这是事实,必须马上阻止。我打算在这里待二、三天,派人四处打听是不是真的。”义仲脸色大变说道。

    他推测,镰仓大军来京都,很可能是在新宫十郎行家的策动下,由院邀请来的。除了新宫行家是策动者这一点,其他推测都很正确。

    (院也是我的敌人。)

    义仲现在这么想。如果赖朝跟院之间有秘密联络,自己绝对不放过这个阴谋家,若要灭亡,法皇也要一起死。义仲暗中下定决心,再度开口道:

    “不!镰仓大军来京都的事情,也不用去别的地方问了,院应该早就知道吧?请把这件事情详细告诉我。”

    “我不知道!”

    法皇只回答这么一句话。事实上,镰仓派多少军队来,法皇也只是听到风声而已,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讲老实话!”

    义仲接著又讲出更奇怪的话。他说,自己跟奥州平泉的藤原秀衡已经联手了,只要镰仓发出大军,奥州兵也会有动作,将会闯入关东。

    ──平家以前也讲过类似的话。

    法皇后来跟陪侍在旁的人一起笑著义仲的可怜谎话。京都的武将每次衰弱下来,就想利用奥州的沉默势力。

    “秀衡不可能会起兵的。”法皇说。

    法皇已经从风闻中得知,这次的大将军九郎某某,是藤原秀衡疼爱有加胜过亲生儿子之人,如果属实,秀衡不可能做出对这男人不利的事情。

    ※※※

    义仲回到六条堀川的住所,静待调查报告。整整三天,他日夜紧张地等待著,可是完全没有义经的任何动静。

    “九郎这个人是烟吗?若是烟的话,就算用手无法抓住,也应该看得到才是。难道连眼睛都看不见吗?”

    义仲嚷著一堆毫无意义的话,不断责备空手而回的调查者。既然如此,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控制法皇!)

    制住法皇,将他置于军队前,然后攻向坂东与赖朝血战,一举打垮镰仓的大本营。就算义仲声望低落,只要军队中有法皇,沿路多少会有士兵加入吧!

    义仲的部下都赞成这个提案。坐以待毙?或是前进与法皇一起作战?是他们仅剩的两步棋。

    “决定了!”义仲说。

    入京后第四天,也就是十九日,他邀请麾下的源氏诸将来住所召开紧急军事会议。

    这些源氏以前都只是顺应时势,拥立义仲为盟主,并不是心服于义仲的统领。而且,他们不是坂东的源氏,而是摄津源氏、河内源氏等近畿的老江湖,早就暗地里抛弃义仲,跟法皇意气相通了。其中最不把义仲放在眼里的,就是熊野源氏的代表新宫十郎行家。

    “怎么样?我先说说我的想法。”

    义仲冒冒失失、毫无条理的全盘道出抢夺法皇的密计。大家都很惊讶。

    “这个……”

    河内源氏的石川某摇晃著身子。

    不!正确来讲,他们是装出惊讶的样子。他们根据义仲的性格推测,早就看出他心里在想甚么了。若义仲真的如此卤莽,他们打算以此为借口,与义仲为敌。

    “这太乱来了!”

    “为甚么?”

    “将法皇带入军队中,这样的粗暴行为,真是古今未见。”

    他们口口声声反对。与其说是顾虑法皇,还不如说是想借此与义仲断绝关系。任何人都想得到,镰仓的正规军如果来了,义仲一定会输。哪有人会去帮忙一定会失败的那一方呢?可是,以前既然都屈服在义仲之下,现在也不可能投靠赖朝,既然如此,目前最好跟著与赖朝保持友好状态的法皇。因此,他们全都反对这个计划。

    “你们不了解战略!”

    义仲生气了。他觉得奇怪,为甚么众人都不了解其中利害呢?若带走法皇,就变成官府的军队,沿途可以轻松征召士兵。这些不明事理的部下,真是昏头到令人焦急的地步。

    结果,这天晚上的军事会议破裂。

    ──木曾还是会强硬进行吧?

    大家都这么认为。这次军事会议的内容,法皇当天就全知道了。密告者是义仲的叔叔新宫十郎行家。

    “你来报告很对!”法皇对行家说。

    法皇每天都让行家来陪自己玩升官图。行家认为,自己已成功的赢得法皇的接纳,而法皇则以为笼络行家,源氏情报就如握掌中,可以借此拟定策略。

    “那么,木曾还是要把我带走?”

    “他已经无计可施了。”

    “是吗?”

    法皇外表装傻,内心却思索著如何摆脱这次危机。镰仓军若能从天而降般出现,就可以命令他们保护自己。可是,大将九郎除非会使用印度法术,否则无法立刻前来。

    结束游戏后,法皇令行家退下,把这件事告诉近臣,商量对策。院的宠臣中,有位北面武士出身的知康,别名鼓兵卫,脑筋转得很快。七月平家逃出京都时,为了让法皇顺利脱身,他背著法皇往叡山跑。

    “现在木曾军情况凄惨,连我们也能对付吧?”

    他讲出一些道理不通的话,意思是干脆去进攻义仲的住处,把那只猴子赶出京都。

    “军队去哪里调?”其他的公卿问。

    “我也是个武士啊!”鼓兵卫说。

    在御所供职的北面武士,在官制中也算是武官,可是根本没有人认为他们有战斗能力。而且,若要召集部下,可能连一百个人都找不到吧?

    “别讲这种卤莽的话!”

    一名公卿脸色发青地责备他。可是鼓兵卫仍不死心,开始秘密进行军事计划。

    法皇也很赞同他的提议。这个阴谋家也许是因为个性淘气,有时候会采取非常轻率的举动。

    “让他们看看宫廷的实力。”他怂恿鼓兵卫。

    可是,两人还是很害怕。

    “等确定镰仓军队接近京都后,看看他们的情况再说。”

    他们这样决定。

    ※※※

    然而,事态没有太大变化。十一月十日到了。

    “九郎的军队没有很多。”

    最初获得确实情报的人,是义仲的军师大夫房觉明。觉明被派去东海打探消息,最近才匆忙赶回来。

    ──镰仓的御曹司九郎义经,四日穿过美浓不破关(关原),军队人数只有五百,任务是护送关东八国的贡米。

    (就这么一点人吗?)

    义仲感到扫兴。这段期间他在近国大肆募兵,效果很好,因此比从备中逃回时气势更大。他希望能借此战大胜,使声望重新高升。

    后来,不断有确实情报传来。听说九郎在七日进入近江(滋贺),可是,奇妙的是,他后来便按兵不动,似乎躲在近江佐佐木庄附近,想刺探京都的情形。

    “义经这个人一定是胆小鬼。”义仲如此断定。

    可是,军师大夫房觉明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义经若隐若现的行动非常可疑。

    3

    义经的企图并没有义仲的参谋所想得那么严重。他驻扎在琵琶湖畔的佐佐木庄,是想要阻绝义仲地盘之一的北陆与湖上交通。另一个目的则是要侦察京都的情况。

    侦察的结果是:义仲的军队人数仍然很多。

    “可是我们能赢!”

    在近江召开的军事会议中,义经这么表示。

    京都的入口有七处,只要在附近到处乱窜,让义仲疲于猜测义经会从何处进京,然后突然出现于白河口附近,夜袭义仲的住所,就可砍掉他的头颅。

    (虽然冒险,可是,他可能会这样做。)

    弁庆等人这么想。

    就弁庆来看,就算多少有点勉强,还是希望能让义经立功。日本现在由赖朝、义仲、平家三者鼎立,彼此畏惧著对方,三方势力保持均衡。若要打破均势,必须在三者中出现一个厉害的军事天才。弁庆希望义经能成为这耀眼的突破者。

    可是,镰仓坚决禁止义经作战。义经不过是个情报发送者,这份任务对他而言驾轻就熟。

    与义经同行的京都官人中原亲能,偷偷从近江进入京都,半夜沿著小路的屋檐下,进入法住寺御所,内谒后白河法皇。

    “义仲今后将会有甚么不轨的行动?”他先问这一点。

    法皇表示木曾可能要绑架自己,然后问:

    “为甚么赖朝不自己率领大军来拯救京都?你看看我的窘状!”

    中原亲能不说赖朝顾忌木曾,而另外找了个理由:

    “因为他没有获得院的宣令。”

    这个因素对赖朝也很重要。虽说要讨伐木曾义仲,可是若擅自讨伐,只能算是私斗,赖朝希望有院的旨令,成为官府军队,将敌人义仲当成贼人来讨伐。

    “这太难了!”法皇说。

    义仲军现在是官府军队,若在一夜之间把他们贬为贼军,义仲在狂怒之下,后果将不堪设想。一想到这一点,只要义仲还在京都,法皇就无法向镰仓的赖朝下达追讨义仲的院宣。

    “看时机再说吧!”

    “要等甚么时机呢?请务必下达院宣。”

    中原亲能进一步逼问。得到院宣,是镰仓给亲能的最大任务。

    “我知道。”法皇点头。

    亲能当天晚上就离开京都,回到近江,快马前往镰仓。

    镰仓的赖朝接获报告,终于脱下慎重的外衣,立刻给弟弟蒲之冠者范赖三千名士兵,命他出发:

    “你到尾张热田与义经会合。”

    义经也听到这项命令,因此便撤退到尾张。

    ──义经从近江消失了。

    消息传入京都,再度使义仲迷惑。敌人竟然撤退到尾张?义仲差点发狂,他实在搞不懂敌人的企图。

    “义经真的是胆小鬼吗?”

    他更加轻敌。可是,他又听说义经的军队驻扎近江时,评价很高,虽然士兵人数很少,可是阵容坚强,士气高昂,进退堂堂。这使他又无法过于轻视义经。

    (受不了!)

    义仲想著,回顾以往,自从在信州木曾谷举兵以来,万里出征,探敌虚实,制敌先机,总是攻击为先,可是现在却不得不处于防守的地位,真令人无法忍受。防守者总是受敌人踪影的威胁,受谣言的影响,甚至连下雨的声音都令人战栗。

    “干脆离开京都,出去迎战吧!”

    他在一天之中考虑过好几次。可是如果离开京都,不知道法皇又有甚么阴谋。不过再怎么样,也应该不会引平家进来吧?

    (干脆先逮捕法皇。)

    义仲这么想的同时,院之御所似乎也有预感,处于被害者的立场,深刻感受到义仲的不怀好意。鼓兵卫的举兵计划大肆进行著。对每件事情都很积极的法皇,放弃原先默认的态度,成为积极的催促者。

    已经将叡山的僧兵召来京都了,现在正积极与奈良兴福寺的僧正【注:僧官】交涉中。而对义仲不满的近畿各源氏,则受命在御所值夜。这种值夜制度,是新宫十郎行家体察法皇的心意而秘密促成的。

    但是,行家此刻却突然出现在御所。

    “请让我带人去讨伐平家。”

    他向法皇请假,欲离开京都。法皇十分依赖行家的军队,于是问他为何突然想讨伐平家。

    “消灭平家,一直是源氏多年来的愿望。”行家说。

    这是个非常理所当然的答案,而且,源氏已经好久没有接获院宣了。可是,义仲战败回来后,比义仲军力更少的行家却又要这么做,将会有甚么结果呢?

    “义仲准许吗?”

    法皇认为,义仲不会愿意京都防卫军减少一兵一卒。

    “不管他准不准,我都要去!”行家大声说道:“义仲轻视追讨平家的院宣,中途弃阵回到京都。我出兵作战,是为了要弥补义仲的不忠。”

    “你辛苦了!”

    法皇眼神发亮,俯瞰著行家。法皇知道他的企图。

    (他想逃出京都。)

    行家的立场很可悲。身为策士,却被镰仓的赖朝厌恶,甚至还想除掉他。现在镰仓军就要进京了,他不能像其他近畿的源氏一样,跟镰仓暗通;若要跟义仲一起防守京都,打败仗是可以预见的,他不会蠢到自寻死路;而如果继续依附法皇,会受法皇利用,与义仲激战,他没有自信打胜。所以,他只好声称要追讨平家,离开京都,这才是他的上上之策。

    “去吧!”法皇只能这么说。

    毕竟,追讨平家是法皇自己以前发出的至高命令。

    行家离开京都后,法皇更难掌握义仲的情报。不知道义仲的动静,成为他每天的恐惧,不晓得义仲何时会攻来。

    法皇以下的公卿们,已经不再顾虑义仲的想法了。他们在法住寺御所周围挖沟、设栅栏、大兴土木,简直像在建造城堡,而且还公然召集守备兵。叡山座主明云亲自从叡山率领僧兵下山,三井寺、仁和寺也聚集徒众,再加上北面武士及近国的源氏,人数每天增加,三天内竟然聚集了两万人。这是寿永二年十一月十七日的事情。

    ──连法皇都要作战了,他疯了吗?

    京都人都惊讶于朝廷不甘落后的心态,纷纷带著家产财宝奔走街市,往郊外避难。

    而在义仲六条的府邸内,这几天的情况真是恶劣透了。他派心腹到近国去募兵,而麾下近畿的源氏却靠拢法皇,所以,他现在手下只有不到一千名的士兵。

    一千人对两万人,根本不是对手。

    这项情报传来时,连聪明的大夫房觉明也呆若木鸡。义仲睁开双眼,屏住气息,双颊潮红,默不出声。

    (院要愚弄我到这种地步吗?)

    这个男人拼命忍住快爆发出来的愤怒。将京都自平家手下解放出来的是他,不是赖朝,可是法皇却忘了这一点,跟毫无功劳的赖朝气息相通(义仲这么相信著),竟然还拿起武器嘲弄他,这是甚么意思?

    “我要让他看看武家的厉害。”

    义仲沉静地说,与平常判若两人。

    觉明想以军师的身分商讨战略,可是义仲全都不听。

    “这类作战我最行,大家照我的命令行事。”

    大家只得屈服在他的威严下。

    天亮了。然而义仲没有行动,御所方面也一样,十八日似乎会平静的度过。这一晚,派去近国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他们报告著:

    “没有义经的消息。”

    只打听到这个义仲连其全名都不知道的堂弟,在尾张和哥哥蒲冠者会面,然后搭船在伊势登陆。一般而言,从伊势到京都要越过铃鹿顶,若要进入近江,要走东海道的本道。可是,义经不知道有甚么企图,并没有出现在铃鹿顶,后来更不知去向。

    事实上,义经已从伊势进入伊贺。为了混淆京都义仲的耳目,于是进入伊贺山中,若翻过这座山,有可能会突然在京都南方的宇治出现。

    可是义仲不了解这一点,他准备跟这个幻影般的敌人作战,这使他精疲力尽,然而他已下定决心付诸行动。

    “就是明天。”他向幕僚指示。

    明天,他要进攻法住寺御所,把两万士兵打得落花流水,逮捕法皇。

    天亮了,十九日早上烟雨濛濛。可是义仲一大早并未攻击,依照兵家常识,既然兵力较少,就必须避免白天会战,应采取夜战或晨战。这一天,当太阳高高升起后,御所的人放心了。

    ──今天又平安无事了,义仲不会来。

    大家都依照兵法常识,只警戒半夜和黎明,太阳一升起就回宿舍休息。

    然而,义仲利用这个弱点。

    正午时分,他突然兵分三路,马蹄在雨中答答作响,攻进法住寺御所,并在御所围墙边呐喊。

    义仲的第一大将今井寺郎策马靠近围墙,拿著起火的哨箭,搭在强弓上。

    ──咻!

    御所的屋顶著火了。火箭不断射出,御所立刻火苗四起,此时,木曾兵带著大挂矢【注:木槌】,打破御门。这群义仲从木曾谷带来的直属部下,勇敢得令人觉得仿佛不是人类。

    相反的,御所的兵力却很弱。每个人一听到威猛挣狞的木曾兵来袭,都带著弓箭想逃,大部份人还没开打就逃了。司令官鼓兵卫还丢下弓从后门逃走,北面武士也全跟著他四散。来助阵的近畿源氏中,摄津源氏是第一个逃走的,河内源氏的石川义兼也夺门而出,越过后墙逃窜,大部份人都就此在京都消失。率领仁和寺僧兵保护法皇的御座所法亲王,抛下法皇仓皇而去,叡山的僧兵们平常到处吹牛,此刻却逃得不见人影。

    被自己的部下抛弃的叡山座主明云,在附近捡到一匹马,策马奔向法住寺旁莲华王院(三十三间堂)西边的土墙。途中,他被木曾兵射中腰部,浑身是血跌落泥地中。木曾兵立刻跑来砍下他的头,并拿去向义仲展示。

    叡山座主如此尊贵的僧侣,竟然被武士斩首,真是史无前例。可是,不熟悉京都的木曾兵,并不知道此人是谁,连义仲也不知道。

    “这是甚么人的头啊?”他不屑地说。

    木曾兵脸红了,把这颗头颅丢在西洞院川。

    “逮捕法皇!”义仲喊叫著。

    他认为,一切的灾难都起于法皇。他的愤怒也感染到每个木曾兵,有的人甚至想把法皇打倒,一剑刺透他的身子。义仲则断断续续喊叫著:

    “活捉他,不要杀他!”

    可是,在战场上,这些话根本进不了他衷爱的木曾兵耳中。木曾兵不断往内挺进,终于打破一个房间的门,冲了进去。只见里面有一个中年贵族,正张著大口喊叫著。

    “是院(法皇)吗?”

    士兵们这么问,也不用敬语。对方听不懂他们浓重的木曾口音,其实,这人是宗门贵族三井寺的长吏职八条宫圆惠法亲王。

    碰巧跟在法亲王身边的北面武士源右马助俊光,被眼前的悖礼之举震慑住,他本来想表示──这里是宫廷,不准无礼!可是因情绪浮动,反而先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位御所武士,是法亲王弟子僧侣少将房的哥哥。

    “我是少将房的哥哥……”

    在这种紧急时刻报上自己的姓名,一点用处都没有。他张开两手挡在前方,想保护法亲王,可是木曾兵齐肩砍断了他的右手,断臂飞弹而出,法亲王失声惨叫。也许,惨叫声使木曾兵更失常态,他们“哇”的一声,往法亲王背部砍去。当他的背弯成虾子状时,木曾兵砍下他的头和手,仿佛制生鱼肉丝般杀了他。他们以为这个人是法皇,于是进行如此残酷的杀戮。

    武士闯入宫廷,把有天子血缘的贵族当成虫子一般对待,恐怕是从未有过的稀世奇闻吧?好不容易,叡山座主的弟子梶井宫逃了出来。幸好他是少年,木曾兵才没有对他下手。

    而法皇也很凄惨。他被侧近的宠臣抛下不理,甚至不知道要逃,正呆呆的站在御座所时,义仲一个幕僚提剑逼近,高声斥喝,将他抓住。

    “比抓一只蝉还容易!”那个武士后来笑著说。

    如果这个人是杂兵,法皇可就不是被抓而已,可能还会遭到和八条法亲王相同的命运,更别提还可坐轿子了!由于轿夫已经逃走,义仲于是命令全身是血像地狱使者的木曾兵抬轿,将法皇移往五条东洞院的摄政基道屋邸中监禁。

    “我控制住可以下达院宣的法皇了。”义仲在御所院子里高声笑著。

    连法皇都让自己控制住了,这下子,木曾兵永远都是官府军队。而幼帝也被移到别院监视,可依自己之意下达敕命。

    ──为甚么我不早点这么做呢?

    义仲情绪高昂。他虽然是官方军队,可是只有一千多名士兵,而且西有平家,东有赖朝。然而,在这一刹那,很奇妙的,他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有法皇。)

    义仲兴奋著。法皇是世上最高权威,在木曾谷出身的义仲眼中,几乎等同于神。赖朝和平家都没有法皇!

    义仲开始以自己为中心,颁布人事命令,建立朝廷。院的侧近公卿全被解职,反义仲派的公卿也停止出任官职,一些不知名的人登上了高位。

    宫中的最高职位是摄政。与义仲友好的松殿前关白之子大纳言师家,突然成为内大臣,担任率领群卿辅佐天子的重要职位。这位师家竟然只有十二岁。

    当然,这是因为义仲任性而行。义仲立刻请这位新摄政下公文,命令自己为八十六个庄园的知行【注:管理武士的领地和俸禄者】。他成为大财主了,有这样的经济能力,要大举募兵也就更有可能。

    这时,义经进入伊贺,却再度退到伊势。伊势是东海道的要冲,面对大海,容易搜集诸国情报,也易于跟镰仓通讯。镰仓的赖朝好几次派使者来叮咛:

    “不要急,不要抢功,不要太接近京都。”

    义经也每天将近畿的情报传送回去。

    赖朝透过这样的联系,逐渐知道义仲实际的状况。

    (也许会输!)

    赖朝以前害怕失败。就算是小部队的局部战,如果战败,全天下都会知道,大家会评判三足鼎立中谁比较强大,也许本来倾向赖朝的武士们,会转而倾向义仲。他要义经自重的原因在此。

    可是,根据义经军的观察,义仲的军队很弱。既然如此,就应该现在派出大军,一举将之击破,建立镰仓的威权。

    “我要派出大军了,你们等著。”

    在周详的策划后,赖朝向义经下达指示。但他将大军几乎都交给范赖,仍不忘记让义经处于孤军的机动状况下。

    不过,这并不表示赖朝喜爱范赖。

    范赖从美浓送信给赖朝时,署名“源范赖”。

    他是源氏的六男,用“源”这个姓氏当然无所谓,可是赖朝看到他的署名后,非常生气。

    “他是源氏吗?”

    赖朝立刻写了封斥责的信。

    范赖是赖朝的父亲义朝与远州池田宿的妓女所生,他母亲的出身令人厌恶。妓女之子竟然堂而皇之署名源姓,对于病态的拘泥于自己权威的赖朝而言,完全无法忍受。

    而且,此举也有政治上的涵义。

    依照社会常例,一般都以领地的地名或与自己相关的地名来自称。例如源义朝的庶弟义广,就以志田为姓,第八个弟弟为朝自称为镇西八郎,第十个弟弟行家自称新宫十郎。本来,若没有领地,住在自己家中,用源姓是无所谓的。

    这是自称的惯例,所以范赖署名“源范赖”。可是赖朝却对此事吹毛求疵,因为他认为只有自己才能拥有源姓,希望在镰仓建立绝对威权。

    然而,不知道为甚么,九郎义经没有受到这样的斥责。

    义经以“源义经”的身分,驻扎在伊势海岸。义仲进攻法住寺后第三天,侥幸保住性命的北面武士藤原公友等三人,逃出京都到处求救,最后来到伊势的义经营帐中,报告事变经过,要求抢救法皇与幼帝。

    “这事简单!”义经说。

    这个年轻人多少有点吹牛的癖好。

    “可是,若没有我镰仓的哥哥下令,我就不能发兵作战。我马上派使者去镰仓,看他的意思再决定,到时候我会立刻上京,把木曾赶出去。”

    他当场准备三匹快马,前往镰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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