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之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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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京都市区的树木都已发出新芽。

    在这个季节里,吉次半夜离开京都,来到洛北的山中。当他渡过鞍马川的溪流时,天亮了,他看见眼前一片青翠山峦。

    (就是这里吗?)

    吉次抬起头。这里是鞍马山,树缝间有霭霭的朝雾,那是被阳光蒸发后的雾气,树木的新芽散发出醉人的气息。

    (那孩子就在这座山里吗?)

    吉次穿过红色的仁王门,准备去见那孩子。

    ──见到他后,要做甚么呢?

    吉次脑中还没有理清这一点。一开始,当他从女人口中得知源家后代在鞍马山时,他想到了一个异想天开的计划。

    (这个好!)

    其实,吉次每次前来京都,都对平相国清盛这日本国统治者的脑筋感叹不已。他建了兵库港,对宋贸易频繁,增加了不少平家的财富,而他对宋帝国输出的日本特产,就是黄金。也就是说,吉次从奥州运来的黄金,由清盛买下后再卖给宋国,平家由此而累积下日本有史以来最多的财富。

    (如果由奥州藤原家直接对宋贸易,就可获得更多财富吧?)

    这是连儿童都懂的道理。而且,最好是打倒平家,使源氏掌权,然后再操纵源氏对宋贸易。

    (那么,鞍马那孩子……)

    于是他想到,如果以奥州十七万骑来支援那孩子,说不定可以搞垮平家。

    (可是,这毕竟是场梦!)

    吉次从空想中醒来。奥州十七万骑之主是平泉的藤原秀衡,他是个温厚笃实的人,根本不太可能有颠覆日本权力核心的野心。

    (虽然是梦……)

    吉次想,那孩子还是有些价值,他毕竟是源氏首领的遗孤,血统很宝贵。

    奥州人很不寻常的一点是,对中央权贵的血统有病态的憧憬。公卿们次子之下的孩子,或是姓藤原的一般小官,往往在京都无法得志,他们绝对不会想到,若下放到奥州,将会受到奥州藤原家多么热烈的款待。藤原家族会惊喜若狂,还会分配族中的女子给他们,就为了想要引进权贵血统。

    “东夷的远酋”是奥州藤原氏自卑的谦称。从这一代的秀衡往上数四代,只有一个“散位藤原经清”的名位而已,如果能混入没有获得官职的贵族旁支血统,那么虽然是蛮夷,却可以自称为藤原氏。秀衡的母亲拥有来自京都自称是平氏旁系者的血统,而秀衡的儿子泰衡之妻,也是流放官差的女儿。

    (源氏的血统目前还没进入奥州藤原家,足以成为珍贵品种。我如果把这孩子带回去,他们一定会很高兴吧!)

    吉次认为,拥有珍贵血统的孩子,是送给奥州最好的京都礼物。

    他慢慢的往两旁长满新叶的坡路上爬去。

    一到山顶的本坊,他马上叫随从人员献上黄金给寺院。寺院中人为之大惊,立刻招待这位蛮夷贵客进入客殿。

    “我有事相求,希望可以在寺院中礼佛一段时间。而且,我希望住在禅林坊,可以吗?”

    他提出这个请求。听说禅林坊有个有问题的遮那王,所以吉次请本坊的人前去斡旋。

    黄金还是很有效的,他的请求获准了。吉次立刻下到山腹处,进入位于由岐明神旁的禅林坊。

    几天后,吉次命令随从人员:

    “暗中跟遮那王接触。”

    随从人员旁敲侧击打探禅林坊的状况,终于跟遮那王联系上。

    薄暮中,这位少年来到庭院,随从马上走近他。

    “这……这位少年,”随从小声地问:“你是遮那王吧?”

    随从小心地确认后表明,自己的主人是自奥州来此做黄金买卖的吉次,想要与他见面。

    遮那王张大眼睛,沉默地点头。

    奥州人──很童话味的名称──吸引著少年的心。

    “你也来自奥州吗?”

    “不!在下是京都人。”

    “难怪是普通京都人的脸孔。”

    双方约好隔天早餐后,在后山的树根道见面。

    第二天飘著细雨。遮那王一放下早餐的筷子,就马上戴起斗笠,穿上蓑衣,偷偷从禅林坊的后门溜了出去。他沿著后山小路往上爬,进入密林里。由于百年杉树密布,鞍马山即使在白天也很阴暗,充满雾气。若不是遮那王很熟悉这座山,绝对无法走这种小路。

    穿过树林间的缝隙,他终于来到约定的地方。许多树根浮出地面,好像一张丢在地上的网子,被雨淋得湿透。

    “你是吉次吗?”

    遮那王拿下斗笠,问著坐在对面倒下树干上戴蓑笠的男人。

    男人无言地站起来,做势要解开斗笠的钮扣,结果并没有解开。他大概轻视遮那王是没落贵族的孩子吧!

    “我是奥州的吉次。”斗笠下的脸庞说著:“你是遮那王吗?”

    遮那王没有正面回答,却说:

    “你是奥州的蛮夷啊!”

    他必须争回面子,不容旁人侮辱自己。

    “拿下斗笠,戴上乌帽子。对贵人讲话不可以这么无礼,这是京都的礼貌。”

    (原来如此!)

    吉次苦笑著,不得已拿下了斗笠。他失望地想著,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可爱。要当作京都礼物带回奥州的话,最好是个楚楚可怜、配得过沉香香气般的孩子。

    (脸孔长得如何?)

    吉次右膝触地,保持弯腰的姿势,看著遮那王在斗笠下的长相。吉次的期待没有落空──遮那王肤色白皙。

    (不愧是常磐生的!)

    恐怕是遗传自母亲吧?只见他薄嫩的肌肤上,似乎隐约可看到一条条蓝色的血管,站在浓绿的杉树群中,显得异常清秀。

    (好个稚儿!)

    吉次用人口贩子般的眼神,紧盯著遮那王。不久,他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一一端详遮那王的长相后,发现他眼睛似乎一大一小,鼻梁不正,唇形也不好,但却让人一见就觉得俊俏,大概是因为眼瞳乌黑,睫毛鲜亮,皮肤细腻光滑的关系吧?所谓美貌,似乎不是用看的,而是用感觉的。

    (行了!)

    吉次猛然双膝跪地,打算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拐走遮那王。不料──

    “吉次,带我去奥州。”

    遮那王先提出要求。

    以他的地理知识,还不知道奥州是甚么地方,可是他听说,那里自古以来都遵循日本的律令,目前还是平家势力无法触及之地。如果要逃离鞍马,就只能去奥州了。

    “拜托!”遮那王说。

    他已经十六岁了,能够当稚儿当到这年龄,已经是奇迹,今年大概会落发为僧,永远无法再还俗了吧?师父觉日、老师莲忍以及所有平家的人,也都在催促他剃度了。

    “去奥州?”

    吉次耸肩,夸张地表现他的惊讶,然后非常认真的摇头:

    “这不行啊!”

    吉次毕竟是商人,如果对方主动说要卖,他就必须装出根本不想买的样子。

    “如果带你离开,这寺院的和尚们会恨我的。”

    “你不用担心,”遮那王露出寂寞的表情说:“出了一些事情,寺院里的人都觉得我很麻烦,如果我离开了,整座山的僧俗都会松一口气。”

    “我不懂你在讲甚么!”

    吉次故意要套他的话。遮那王的意思吉次当然懂,义朝的遗孤在鞍马山中接受监视,当然备受拘束,讨厌留在寺院内。

    可是遮那王并不说:

    “因为我是义朝的儿子。”

    他不提源氏或平家,只是微微一笑道:

    “因为我太爱恶作剧了。”

    吉次听到这句话后,内心重新修正对遮那王的印象。

    (他虽然是小孩,不过,却不是可以任我摆布的。)

    吉次也很狡猾,他并不提这种话题:

    ──你是义朝的遗孤吗?

    他只是以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说:

    “实在麻烦,不过,你真要去的话,就跟我一起走吧!改天我派随从通知你。”

    吉次的交易成功了。既然遮那王拜托他,他就可以采取高姿态,如此一来,以后他想要如何对待遮那王,都可以随他高兴。

    2

    不久──

    遮那王趁半夜逃离鞍马山,出现在前往京都的街道上。吉次的部下还在路上喘不过气来,可是遮那王气不乱脚不慢。

    (好敏捷的孩子!)

    使者惊叹著。在途中一处叫松崎的京都入口,遮那王换了衣服,穿上寻常百姓常穿的麻质儿童水干。

    他将先前穿的红梅色绢质水干,交给了吉次的使者。

    “从现在起,请叫我牛若。”

    少年恢复俗名。不过,他已经到了该行成人礼的年龄,今年就必须换掉童名了吧!

    到达位于三条的吉次家时,天色还没亮,可是已经是出发的时刻了,路上挤满了人马,门前烧著好几堆篝火,屋内烛光辉映,灯火通明。

    “吉次大人要回去了。”

    城中守门的人已经起来了,周围聚集了很多从京都各地前来送行的人。

    吉次一行人约有一百人左右,都是一些想从京都前往东国的人,因为怕在路上遭到强盗抢劫,因而拜托吉次让他们加入商队,其中包括武士、僧侣、妇人、商人。

    而众多繁杂的行李也不只是吉次在京都买的商品,还有朝臣、僧侣等交代要送给沿途诸国的信件。

    吉次也是个送信者。

    (有如一支大军!)

    牛若没想到,在鞍马木根道上全身湿淋淋跪著的奥州人,竟有这么强的实力。

    吉次在房间里跟一些女人及京都熟悉者开著饯别宴会。

    “孩子,你来啦!”

    牛若听到吉次的声音。然而,吉次的态度傲慢,有如长者对待奴隶似的。

    “倒酒!”

    (这家伙!)

    牛若心中暗骂著。可是,他又反过来想,吉次可能是想帮他掩饰身分,才故意这样演戏吧?于是他进去倒了酒──这个举动,他在鞍马已经做习惯了。

    就快天亮了,吉次退到另一个房间,脱下市集商人的萎乌帽子、水干、四幅裤等装扮,换上武士乌帽子跟直垂。他一边叫女人们帮他换装,一边说:

    “孩子,过来!”

    吉次叫牛若进来,命令道:

    “路上要带著太刀。”

    吉次在牛若面前调戏女人们,女人们虽然尖声大叫,可是并没有躲开吉次的手指。

    天一亮,吉次的大队人马出发离开三条。牛若扛著大刀,跟在吉次的马后走著。

    从粟田口上了逢坂山,京都渐渐从视野中消失了。

    (我正要离开故乡。)

    他这么一想,不禁对这个从小都没让自己经历过一丁点好事的城市,产生了一点点愁绪。

    (别哭!)

    他骂自己,但却无法止住流出的泪。他很想再见母亲一面,可是,继父和弟弟已经是常磐的世界了,根本没有他插足的馀地。他也不愿意去想在鞍马山经历的一切。小观音或少将公应该不久就会成为僧官,在京都的贵族社会里,继续享受著荣华富贵吧?简单的说,牛若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立足之处。

    “你在哭甚么?”

    吉次在马上回头问他。牛若慌忙别开脸,他可不能让蛮夷来可怜自己。

    (我只有自己!)

    他这么鼓励著自己。他跟平家或藤原贵族的公卿们不一样,他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籍贯的,活著的目的就是要为父报仇,打垮平家。因此,他必须领悟到,除了这个单纯而强烈的目的之外,他在这个世界,是个没有任何用处的男人。

    (要这么想才行!)

    如此一来,跨越逢坂山的脚,也会凛凛生风吧?

    (不哭了吗?)

    吉次再度回头看。他很在意牛若的动作或情绪。

    吉次的商队是支强行军,不容许缓缓步行,大家都快步疾走,扬起一股灰尘,整队人马好像不断往前倾倒似的。早上他们就过了濑多的大桥,从琵琶湖附近北上。

    过午之后,到达了草津。这一天大家决定分别住在草津到守山、野洲、镜之宿之间。吉次和随从、牛若住在最前端的镜之宿。

    此地是奈良朝以前就存在的老站,后来改称镜山,虽然就要废站了,可是由于前临近江平原,后据有如富士山缩影的三上山,被人称为“湖东第一景”。

    吉次等人没有投宿客栈,而是住在当地长者家中。镜之宿的长者家在当地被称为“泽殿”。

    女人们出来接待,她们也兼陪宿。听说以前若有贵人来,长者的女儿会去陪宿,可是现在女人们已经都半职业化了,跟妓女没两样。

    吉次照例又召开酒宴。他坐在熊毛皮上,伸出多毛的腿,火光照著他如岩石般的脸。他拍著胸口大口喝酒,那喝醉的样子真有东国武士之风。

    “我母亲是京都的女人呢!”吉次自豪地说。

    吉次出生于奥州的金成,父亲是烧炭的藤太。有一天,一个自称是京都官差之女的女人留宿在藤太的烧炭小屋,后来就住了下来,成为藤太的妻子,生了吉次等三个兄弟。因为母亲是官差的女儿,所以吉次在奥州的首都平泉也受到重视,并受到藤原家提拔。

    ──这是京都语言。

    他母亲亲自教授他京都语言。然而,等他来到京都后,才知道那其实是在鸭川河原搭棚子住的河原人讲的话。他母亲恐怕是在木偶戏团中混饭吃,然后流浪到东国,再飘流到奥州,听说奥州很重视京都来的人,所以如此诳骗人,最后成了烧炭者的妻子。

    总之,吉次对牛若的态度,越来越傲慢了。

    ──你是我的奴隶。

    他的态度有如这么宣告。

    不但老是叫他斟酒,而且,当牛若有几次不小心把酒溢出来时,还严厉的责备他:

    “你连斟酒都不会吗?”

    吉次企图在旅途上驯服牛若,使他日后能完全听命于自己。

    (这家伙!)

    牛若虽然心中不快,可是由于吉次提供三餐,他无法提出任何抗辩。

    这个“以边土远国为巢穴,令土民百姓臣服”的少年,后来在吉次卑躬屈膝的样子中,重新回想到这段日子的悲哀。可是,现在无论如何,在吉次面前他是无可奈何的。

    这一晚,牛若跟其他佣人一起睡在吉次隔壁的房间。大家各自抓著棉被一角睡著了,只有牛若辗转难眠。

    他只好起床。

    然而,他马上动手解开包袱,决定要做一个戏剧性的举动:

    ──行成人礼。

    他要抛弃儿童打扮,变成大人。

    一般若在贵族或武士家里,这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仪式,必须聚集全族人和家臣,举行严肃的典礼。

    牛若的族人──后来的镰仓三代将军实朝,他的成人礼就很豪华。当天,文武百官都参加典礼,北条时政和儿子义时、大江亲广、武藏守源义信等镰仓幕府下的权贵之家,都各自担任侍者,帮实朝理发、加冠。

    就算再简单,成人礼最少也需要六个人:加冠者、理发者、戴乌帽子者、敬酒者、打乱箱者、镜台者。而最不可或缺的,就是为进行成人仪式者加冠之人,一般称为“乌帽子亲”。

    可是,现在面壁沉吟的牛若甚么都没有。

    ──我一个人来吧!

    他解开头发,自己担任理发者,梳开头发,然后拔出短刀,切断发尾,在头上绑了一个元结【注:发髻】。

    接下来是加冠。

    逃离鞍马时,他偷走了一套乌帽子和直垂装束,现在派上用场了。他把乌帽子戴在头上,在下颚绑好带子──仪式完成了。严格来讲,他已行过成人礼,应该被称为“冠者”【注:接受加冠之人】了!当然不能再用“遮那王”这名字,也得跟“牛若”之名分手。

    (该叫甚么名字呢?)

    既然是义朝的九男,当然通称就是“九郎”了。依照惯例,名字要从父亲之名中取一个字,就取“义”吧!可是,他迷惘著,“义”下面该加哪个字呢?通常是从乌帽子亲的名字中取用一个字,可是,他并没有乌帽子亲。

    源氏是自清和天皇开始的,清和天皇之子是贞纯亲王,贞纯亲王之子是经基,从经基开始就被降为臣,受赐源姓,就取他的“经”,名为“义经”吧!

    (源九郎义经……)

    他念了一遍,感觉音调流畅,字面上看来也不错。

    这位冠者的异常情况,很快就引起房中二、三个人的注意,其中还有人爬出被子,坐下来祝贺他说:

    “我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孩子,不过,恭喜你成年了。”

    冠者接受祝福,像个大人似的点点头,要求他们:

    “今天起,请叫我九郎。”

    然而,他的口气还是很稚气。他站了起来。

    此时,他的成人礼起了戏剧性的变化。

    没有人注意到,村子的出入口有人影晃动著。这些人影很快就增加为二、三十人,不久便静悄悄的包围整栋房子。

    是强盗!

    ──听说奥州卖金子的吉次已离开京都,要回奥州去了。

    从听到这个风声开始,远近的强盗都聚集到京都附近,汇聚成一个集团,观察著吉次的动静。

    ──他们会住在镜之宿。

    强盗们甚至调查到这一点。因此从昨天起,他们也分别住进这长者家附近。强盗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最远的竟然还有从出羽国由利郡附近流浪来的人,其他还有出生于越后国颈城郡、名叫藤泽入道的老人;出生于信浓,自称是三之权正之子的年轻人;出身于远州的蒲、一个叫与衣的跛子;骏河的兴津十郎;名为丰冈源八的大刀队,以及上州人。其中东部人比较多,大概是因为最近东国到北陆道的饥荒越来越恶化之故,没得吃的人,比较懦弱的就去当乞丐,比较好强的则成了强盗,有志一同的一聚在一起就有七、八十人。

    其中,藤泽入道穿著褐色直垂,没有戴头盔,身上一件不知道哪里偷来的黑色皮盔甲,配著一把刀鞘尾装饰著熊皮的太刀。他挥舞著太刀,威风地指挥同伴。他很自豪于自己的力气,便往门上丢了一块大石头,乱喊乱叫,这时候,亥时已过了一半。

    “吉次,出来!”

    兴津十郎跑了过来。这群强盗有固定的仪式,他们各自叫唤自己的名字向前跑。

    “……?”

    在最里面的房间里,吉次醒来了。他旁边躺著个女人。他一知道这些吵杂声是有人来攻,马上就跳了起来,带著螺号,踢开板窗,跑到晒谷场上。他面向南方,开始吹起螺号。风往西南方向吹,他想通知住在南方的野洲、守山等地的部下们。接著,他丢下螺号,躲入黑暗里,转身逃走。其实吉次弄错了!他以为攻来的人不是强盗,而是发现牛若逃走后派人来追的六波罗手下。

    (我玩了个无聊的恶作剧。)

    他在黑暗中奔跑著,后悔自己鬼迷心窍偷偷带走源氏的孩子。吉次再怎么强悍,也无法抵挡六波罗的军队。

    另一方面,冠者九郎在房里帮自己取好名字后,便听到四周的动静。不知道是否天性使然,他没有思考得太复杂,完全不像吉次会判断是六波罗的追兵。

    “强盗!”

    他直觉这么想,然后对这个直觉毫不怀疑,马上便开始行动。

    他没有太刀,于是往吉次的房间跑去,握住吉次平常佩带的太刀,再跑回房内。

    “别逃,听我指挥!”

    他一举控制住吉次的佣人们,然后说出自己的本姓。

    一听说他是源氏首领源义朝的儿子,佣人们都很惊讶。这个八幡太郎义家以来的武门总帅之名,像个护身符般使佣人安心,这也可说是一种对血统的信仰吧!就因为有这种信仰,吉次才会将这年轻人从京都带走。

    “熄灯!”

    佣人们听从嘱咐。

    “要先找到强盗的带头者,一找到后,我就尽快提刀砍去。然后,大家要立刻一涌而上,尽量往那人身上砍。强盗就算有一百个人,只要打死了带头的三、四人,他们就会马上瓦解退走的。”

    这种战略的运用,是他在鞍马时由“鬼怪”那里听来的。自四条圣人镰田正近出现,到他满十六岁这一年,他每天晚上都在僧正谷挥舞著太刀,自己练剑术及体力。这期间,偶尔会有“鬼怪”出现,跟他对打或谈论战术之类的话题。在鞍马也传说有天狗以僧正谷为窝巢。

    强盗来了!

    他们占据了整个走廊,其中一人咆哮著冲向房间,只见九郎小小的身影冲了过去,几乎与对方同一时间行动。他真像鬼神般敏捷!

    强盗连重新握好大刀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砍断了颈项,他摇晃了二、三步,佣人们纷纷往他背后猛砍……他终于成了一具尸体。原来是藤泽入道。

    九郎冲入强盗群中砍杀,强盗们在走廊上走避不及,一个个被砍倒。

    虽然他身材矮小,力道不足,砍的刀痕都很浅,可是,强盗们被他迅速的动作吓到了,又因自己受伤而感到惧怕,再加上佣人们的攻击,使他们的小伤蔓延扩大,终于纷纷失血致死。

    这时,吉次偷偷回到现场,了解了全盘情况。

    (那个孩子……)

    他歪著头思考著。他混在强盗群中乱跑,很快就知道这些人不是平家派来的。他也冷静下来了。

    “大家听著!吉次在野洲、守山的部下冲过来了。”

    他喊著,想要让强盗们害怕。接著他从背后杀了进去。

    其实,接下来发生的事跟吉次毫无关系──强盗群中有个奇怪的男子,他刚开始时勇敢作战,可是中途却突然害怕起来,丢掉手上的武器,匆忙逃走。其他的强盗因此也害怕了,便跟著一起撤退。

    (赢了!)

    吉次这么想著,却有点不尽兴。

    “你们知道我吉次有多勇猛吗?”

    吉次后来对从野洲、守山赶来的部下自夸著,可是,部下们全都知道是谁打退这些强盗。

    ──听说是那个冠者。

    大家窃窃私语。而且,因为这次事件,大家都知道了这位冠者的来历,不过,没有人敢讲出来。在平家政权下,他的姓氏令人战栗。

    只有冠者本人另有思想与行动。他拜托屋主准备一张告示牌,在上面写了一篇文告。他要昭告天下自己打退这帮强盗。

    告示牌竖立在屋旁,边缘还挂著五个人头,上面写著强盗的名字及他们的可怕,最后才写上打败强盗之人的名字。他是这么写的──

    恕我无法详细说出姓名,这也是为了黄金商人吉次好。昨天我已经加冠。想知道详情的人,请去鞍马山的东光坊询问。

    吉次十分惊讶。

    “公子!”他小声的叫著。

    昨天晚上看到这位冠者出乎意料的勇气后,吉次的态度变得相当客气。

    “请别立那种告示牌吧!这不是故意引六波罗的人追来吗?”

    “你这混蛋懂甚么!”

    九郎想要讨伐杀父仇人平相国清盛,想要颠覆平家政权,为了号令天下,募集战友,他必须有武勇的声名。近江镜之宿告示上的事情,这两天必定会传到京都,等大家知道是鞍马山的遮那王所为,必定还要再几天的时间,然后,京都人就会永远记得这件事。将来,当他成为讨伐平家的一员大将,成为世上的重要角色之时,他们就会发现,他的武名不是浪得虚名。

    ──那名大将就是当时告示上的人吗?

    “一切都是为了将来。”

    年轻人省略所有的想法,只是这么说。然而,吉次明白了。

    (他未来真的要讨伐平家吗?)

    吉次害怕了,他提出其中的危险性,想劝九郎不要这么年轻气盛。

    “不用管将来,这份告示马上就会让你惹祸上身。”

    “这就是我跟你这混蛋不同的地方。你想想看,以后要讨伐平家的人,要是怕这么点危险,还能做甚么呢?”

    “别逞英雄啊!”

    吉次难过地讽刺他,可是内心却很佩服他的勇气。这个告示牌兼具被追缉的危险以及将来的利益。踩在危险上争取利益,这就叫勇气吧!

    “你真是个令人敬畏的勇者。”

    “你是说我吗?”

    冠者露出意外的表情。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有勇气的人。如果他生在和平的藤原贵族家中,他只会每天唱歌跳舞过一生,他觉得自己只是个十分平凡的人。毕竟他的本性是胆怯懦弱的,所以,他不断渴望能拥有足以完成胸中大志的勇气。

    商队开始前进。

    吉次对冠者的态度完全改变了。他给冠者一匹马和一个马伕。冠者戴著折乌帽子,穿著直垂,配著铜制的太刀,看来俊秀异常。

    吉次在马上担心著之前对他的严苛待遇,为了掩人耳目,他想一进近江路,就向年轻人道歉,改变对他的态度。

    “请你原谅我,我是真心的。”

    “你在说谎吧?”

    年轻人抬头说。他的个性虽然很容易相信人,可是却无法原谅吉次。

    (吉次是商人,他只把我当成商品。我有甚么用处?值多少钱?赚还是赔?他似乎常常在想这种问题。)

    年轻人也了解这些。过了番场,到了醒井乡下时,左边森林隐约出现了一个看似樵夫的男子,他拉住冠者的马。

    “你忘记我了吗?”

    他满脸胡须,笑著仰望冠者。他身材高大、脸形修长、鼻梁挺直,一副东国人的脸孔。

    “我是出生于上野(群马县)的丰冈源八。”

    “啊!昨晚那个人。”

    年轻人的声音中流露出亲近之意。此人是昨晚那群强盗的指挥者之一,似乎是个性格悠哉的男子,昨晚来攻击,现在却笑著来搭讪。

    (难以理解的场面!)

    骑在马上的吉次,无法了解年轻人与强盗之间的欢谈。

    “至少让我帮你牵马到边界吧!”

    强盗用尾音高昂的坂东腔说著。年轻人自有主张,他答应让对方牵马。

    (这个常磐的孩子是笨蛋吗?)

    吉次想著。

    对面耸立著自古以来就以强盗窝巢闻名的伊吹山。让强盗帮忙牵马,搞不好会被带到山里的甚么地方去。

    而且,对吉次而言,年轻人跟强盗之间光明磊落的对谈十分奇妙,那是一种令他丝毫无法插嘴的紧密情谊。

    来到柏原,强盗把缰绳还给年轻人,郑重的鞠躬说道:

    “我必须回伊吹了。”说完便消失在树林里。

    吉次好像早已等得不耐烦似的,策马靠近问道:

    “你认识他吗?”

    冠者摇头。昨晚他攻进长者家时,年轻人才和他第一次照面。

    “他叫丰冈源八。”

    “是的,他昨天晚上自称是这个名字。”

    吉次曾经到过中山道、丰冈、上野等地,这些都是碓冰郡沿岸的村落。从“源八”这名字来看,此人可能是出生于源氏旁系家族里的八男。昨晚,当他报出名号时,冠者就发现了这一点,于是马上小声对他说:

    “我是源氏首领的儿子,叫九郎。”

    对方立刻有了回应,马上率领自己的部下撤退,使得整个强盗集团瓦解。

    源八埋伏在醒井,是想为昨天的事情向九郎道歉,另一方面,他知道败亡的源家公子还活著,喜不自胜,于是就像弃狗爱慕旧主人般想要接近九郎。在吉次这种跟源、平毫无关系的奥州居民眼中,只觉得这是血缘间不可思议的互相吸引。

    “以前的源氏武士已堕落成强盗了吗?”吉次语带讽刺的说。

    可是,他内心却感到一股冲击,令他直想呻吟。源氏的血流、枝叶、以前的主从关系,没想到是这么强大的力量。

    (他们也许会再度兴盛起来。)

    吉次是商人,也是奥州藤原家对外的触角,他自然会有这种结论。

    然而他很狡猾,他隐瞒内心感受到的冲击,想知道九郎对源氏的地下势力有多大的评价。

    他想套出对方的话,于是讲出一些跟自己所受的冲击完全相反的话语:

    “源氏是不可能再当道的吧!”

    “为甚么呢?”

    不知道是甚么原因,冠者并没有生气。吉次有点扫兴,便再度开口:

    “平家今日的兴盛是理所当然的。”

    他开始详细的分析──

    平家从伊势平氏开始,就以白子浦为商港,对宋贸易频繁,累积了自伊势以来日本第一的财富。以他们的财力为靠山,清盛的父亲忠盛虽然姓氏卑微,却能例外的列席于宫廷的末席。在这期间,忠盛在宫廷中活动,使平家不仅成为伊势的国守,还成为播磨(兵库县)、备前(冈山县)等濑户内海沿岸的国守,掌管海港,掌握海盗,占据了贸易的巨大利益。自古以来藤原氏独占了整个宫廷,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有利用对外贸易取得利益的见识。清盛继承父业,终于以他的财力跟势力压制宫廷,用武力打倒了藤原氏的走狗源氏。平家的天下将会越来越兴旺──这是吉次以商人的眼光所下的结论。

    “而且,源氏充满马臭味。”

    源氏的产业是位于东国的农耕与畜牧,义朝的经济力量非常贫乏,根本没有平家那种让涂著丹青的贸易船漂浮海上越过万里波涛的华丽感。源氏擅长的只有马术跟弓箭。

    “现在,连那样的源氏都没有了。坂东的源氏全都屈服于平家,成为他们的下级武士,一心一意配合京都六波罗的指示。”

    吉次说著类似上述意义的话。他以为年轻人会生气,便偷看了对方一下,结果对方只是踢著马,眯著眼看树缝间的阳光,慢慢的走著。

    (别被吉次套出话来。)

    年轻人小心提防著。

    “会仰慕公子你的,都是像刚才的源八那种人,失去土地,落难为盗贼的源氏。有土地的人,为了保护他们的土地,都会屈服于掌权的平家,这是人之常情。”

    (也许是这样!)

    这个昨天才诞生的大人九郎义经,并不太了解人世或政治。不!他不解世故并不是因为年龄的关系,他一辈子都是这样。这种不解世故,创造出他天真浪漫的魅力,使他周围产生了许多醉心的追随者。

    “吉次,你不用说了,我并不想要源氏再度当权。”年轻人突然说了出人意表的话。

    “啊?”吉次慌忙反问。

    “不用惊讶,我只是想报父仇,要讨伐亡父的仇人相国入道清盛而已。我并不想取代清盛大人。”

    (这根本就是童言童语。)

    吉次差点忍不住脱口而出。

    虽然说是要报父仇,可是,对方是日本国的统治者,要除去对方,总不能在路上拿太刀砍他,当然是要有打倒他的政权,建立另一个政权的政治行动才行。可是,这年轻人的口吻太天真了。

    (这样的公子,应该能顺利送回奥州当礼物吧!)

    吉次总算放心了。

    3

    在伊豆的蛭小岛上,义经的哥哥赖朝,过著受平家武士监视的放逐生活。

    (他是甚么样的人呢?)

    九郎在鞍马时,就对赖朝产生各式想像,然而,他只知道,赖朝十三岁时,源氏溃败,他在逃往东国的途中,于尾张被逮捕。若从那时候开始算的话,应该已经是年届三十的壮年了。

    年轻人脑中对赖朝的印象是:

    ──集亡父宠爱于一身。

    虽然义朝的长子恶源太义平,号称日本第一强人,可是义朝却没有对他另眼相待,反而在很早以前,就将象征源家继承权的“源太产衣”──也就是传家宝“盔甲”──与“髯切”太刀传给了三子赖朝。而且,义朝还向朝廷奏请,让幼小的赖朝担任兵卫佐的官职。

    (为甚么只对他这么好呢?)

    九郎虽然不了解,可是世人都知道,义朝当时交往的女人,大都身分卑贱,例如恶源太义平的母亲是淀川边桥本的妓女;六男范赖的母亲也是远州池田的妓女。只有赖朝,是尾张热田的大宫司藤原季范的女儿所生,是第一个可以上台面的家世,因此义朝只当赖朝一人是嫡长子,而九郎义经之类的就成为庶子。

    可是,九郎没有这种观念,他只以这么点理由尊敬著受父亲宠爱的哥哥赖朝,怀抱著近乎宗教性的崇拜长大成人。

    一行人来到了骏河。

    再继续南下,就会到达赖朝所在的伊豆蛭小岛。

    (我想见哥哥。)

    走在骏河路上,九郎焦躁的想著。可是他担心前去蛭小岛拜访赖朝,会为赖朝带来灾祸。

    结果他还是没去。

    然而,他没有放弃这个想法。过了道中、武藏,进入下总境内后,他想到了一件事:

    “这里有人可以拜托。”

    当他还是鞍马的遮那王时,有个装束堂皇的武士带著家人,前来拜访东光坊的老师莲忍。他偶尔看到遮那王,于是非常亲密的接近他,给他糖果,说道:

    “我现在虽然身在京都,可是,我其实是住在坂东的人。”他恭敬的寒暄。

    他过于恭敬的态度,在遮那王孩提的心灵留下异常深刻的印象,他因此清楚的记得那位武士的脸孔、名字,以及庄园名称。

    在葛饰郡的高野庄,有个叫深栖陵助赖重的人,他是源氏的旁支,乃远古时代打退大江山鬼怪而闻名的赖光的子孙,世代皆居住于下总。

    当时,在乡武士与中央的源氏或平家结合,献上名簿,缔结主从关系,要求保护自己土地的权益,而且还出入京都,做些无俸禄的工作,以图谋取官位。深栖陵助赖重的“陵助”是官名,乃御陵的管理官,但只是荣誉职衔。

    “我是源氏,”他主动表明身分:“不过,是追随源三位赖政大人的。”

    源三位赖政也是源氏的首领之一,在平治之乱时与清盛联合,所以侥幸在现在的政权下保住了身分,深栖陵助赖重自然也保住了下总高野庄的权益。

    陵助小声地对遮那王说了些奇特的话:

    “请你别成为僧侣。你成年后,可逃离鞍马来坂东,坂东原野有很多自你祖先以来就受源氏恩惠的人,到时候你先来找我。”

    九郎虽然要去奥州,可是他想先拜访陵助,请对方帮忙跟哥哥赖朝联络。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吉次。

    “这……”吉次是个怀疑论者:“人心难测啊!我认为现在的你,在白河关是完全没有立足之地的。”

    “我知道!”

    可是,九郎还是想先见赖朝,他只说了句“我晚一步再去奥州”,便跟吉次分手,前往葛饰原野上的深栖氏家。只见四周围著一片榉树林,环绕著一圈壕沟,附近是广大的牧场与小农场。牧场里的马是深栖氏的主要收入,送给源三位赖政的名马“木下鹿毛”,也是产自这个牧场。

    九郎向门前的下人自报姓名:

    “源九郎义经。”他请下人转告主人。

    三天后,九郎放火烧了这栋房子,逃往奥州去了。

    老实说,对深栖陵助赖重而言,这个年轻人的来访,就好像白天见鬼似的令他惊讶。他对传报的人喊著:

    “他从鞍马逃来这里了吗?”

    他在鞍马山看到那个可怜的稚儿时,因为感伤,忍不住对他小声说了一番话,没想到那小孩真的记住了。

    现在的情势已大大不同。平家的权势越来越强大,恐怕已经没有人会再想起十五年前战败而死的义朝了。而且,深栖陵助让儿子在京都平大纳言时忠手下工作,也想替他谋个官职,如果被人知道窝藏从鞍马逃出来的义朝遗孤,他们父子可就全完蛋了。可是,他并没有说:

    “把他赶出去!”

    他还是亲切的请义经入内。

    看到陵助面无笑容,九郎相当疑惑,于是重提在鞍马的事。

    “我不记得了,你是不是做梦啊?”陵助皱著眉。

    九郎仍不了解成人世界的复杂,他跳了起来,说:

    “我不是在做梦,你还牵著我的手,把我拉近你身边说话呢!”他想让对方回想起来。

    “不准讲这种没凭没据的话,不准再讲了!要是被人听到,可会害我被国府的官人抓去,你不可以这样。”陵助忍不住大声叫道。

    (这男人不是忘记了,而是改变心意了。)

    九郎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了解这一点。

    陵助自认倒楣,只好让九郎住下来。这期间,不可思议的是,九郎竟然不解陵助的态度,还请他派使者去见伊豆的赖朝。这年轻人的性格也许就是有种令人疼爱的缺陷吧?

    (他是白痴吗?)

    陵助故意对九郎态度恶劣,但九郎丝毫没有察觉。

    第二天起,陵助不让九郎睡上房的床位,而要他移到下人的住所,在土屋里铺上睡觉用的稻草招待他。受到这样的待遇之后,九郎总算懂了。

    他想起吉次说过的话。当吉次在路上谈到丰冈源八的时候,他说:

    “失去土地的强盗,才会天真的仰慕你吧?有土地的人,即使是源氏,也会为了保住土地,而不顾节操忠义。”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世间就是这样。)

    吉次的结论跟九郎现在的想法相差无几。

    九郎豁然想通了,他无法原谅陵助的无情无义。他的行动比批判还快,当晚,等全屋子的人都熟睡后,他起身燃了几根火把,让火烧得很旺,然后把一根根火把往主屋、仓库、下人房、门房等的茅草屋顶上丢。一看到火势大起,他纵身跳入壕沟,隐没在黑暗的街道中,往奥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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