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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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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鲍勃只拿了一个小行李箱,装了底裤、一条法兰绒裤子和一双换鞋,以便突然下大雨时穿。

    他离开时绕过了客厅,妈妈和朋友们在客厅里聊天,这样就不用和她道别了。他走进厨房。

    “我知道你会去的,”玛蒂尔德对他说,“鲍勃,请竭尽全力找到她……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是认真的……很久以前我就感觉到她身上有种可怕的东西……”

    他走出花园,好像在和他的树道别。夕阳西下,绯红色的阴影映在树上,也映在村庄外的湖面上。

    他大步走下缓坡,穿过蒙日堡公园,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车站……”

    路上一大半的时间他都在睡觉。在餐车里,他问厨师长:

    “昨天也是您负责这趟列车吗?”

    “是的,先生。”

    “您有没有看到一个看上去受了打击或者精神紧张的年轻女孩?”

    “您知道,我们会看到很多这样的女孩子……”

    鲍勃给他看妹妹的照片。

    “我记得很清楚,她坐在那个角落里,是一张双人桌。她是一个人进来的,但是对面那个男人很快就跟她聊起天来,然后他们一起离开了餐车……”

    “是什么类型的男人?”

    “挺好的。还算年轻,大概四十多岁……”

    到了巴黎,他找人领着他到了盖伊·吕萨克大街上的那家宾馆。那栋楼是这条街上最矮的,五六层的住宅楼中间夹着的一栋三层楼房。门开着,贝东先生站在柜台外面,趴在一捆纸上。

    “啊!鲍勃先生……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应该是一阵阴风吧……我妹妹会不会恰好也在这里呢?”

    “没有,她都快六个月没来了……”

    “她上一次来时,您有没有注意到她有什么不同?”

    “她在这里住了三天……”

    “这样啊,我知道了。”

    “第一天晚上,她把行李拎上楼之后就出去了。她说要出去透透气……实际上,实话跟你说,她第二天凌晨快四点钟才回来……”

    “她状态怎么样?”

    “看上去挺好的。老维克多把钥匙给她……他们聊了很久……她现在在巴黎吗?”

    “很有可能……”

    “我很惊讶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住在我们这……”

    贝东先生皱了皱眉头。

    “您在找她?”

    “可以这样说……她离家出走了,没有知会任何人……”

    “很明显,她是一位很独立的女生……”

    “那她在这里待的另外两个晚上呢?也是夜里很晚才回来吗?”

    “我不得不说是这样……”

    “其他几次也这样吗?”

    “从没有连着三个晚上都是这样……白天的时候,她不怎么出门……下午两点钟叫一份三明治,然后接着睡觉……吃晚饭时才出门……”

    “谢谢您,贝东先生……”

    贝东先生从墙上的板子上取下一把钥匙,递给他。

    “十二号房,还是您上次住的那个房间……”

    他认得这个房间:花卉墙纸、铜床、带镜子的衣橱。

    他和妹妹六个月前的做法一样,很快就下楼,和老板打了个招呼,朝着圣日耳曼大街走去。贝东先生刚刚说起的关于奥迪尔最后一次在巴黎逗留的情况,使他想起了妹妹曾经说过的话:

    “我在圣日耳曼德佩区发现了一个很‘了不起’的夜总会。只有五个音乐家,却制造出一种雷鸣般的氛围……夜总会很小……叫食人族……”

    他正是要去那里。他费了很大劲才找到招牌和楼梯,楼梯朝下延伸,通向一个地下室,一阵流行音乐从地下室传出来。

    实际上,这里真的不大。应该能容纳三十多个人,但是现在只有一半人。在一个狭窄的舞台上面,五个音乐家长发飘飘,吉他手头发最长。

    “您一个人来的吗?”老板带着浓重的瑞典口音问他。

    “是的……”

    “不要紧……请坐那张桌子。您想喝点什么?”

    “一杯苏格兰威士忌……”

    一位漂亮的女服务生过来为他服务,她穿的裙子是他见过的最短的。

    一个迷你舞池里还有一些夫妻和情侣在跳舞。

    “请告诉我,这个乐团是六个月前演出的那个乐团吗?”

    “是的,先生。他们已经在这里演出近一年了……很不错,是吧?”“当然……”

    鲍勃等了半个小时,音乐停了下来。其中三个音乐家留在台上抽烟,另外两个一个朝吧台走去,一个走到门口。走到门口的是那个吉他手。鲍勃跟着他到了走廊上,吉他手在那里透气。

    他有几撮金黄色的胡须,不是很多。看上去很年轻,像个玩具娃娃一般。

    “抽烟吗?”

    吉他手拿了一根。

    “多谢。”

    “经常会有女生单独来这家夜总会吗?”

    “很少。这里从来都没有妓女。老板不让。很搞笑,他太假正经了……”

    “我想问一下您认不认识这个人……”

    鲍勃把奥迪尔的照片递给他看,吉他手拿到一盏煤油灯下看了看。

    他递回照片时,显得有点犹豫。

    “她是您什么人?”他问道。

    “是我妹妹。别害怕。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的情感经历,我大部分都知道。”

    “您确定?”

    “是的。”

    “她跟您说过我吗?”

    “没跟我提过您。但是说过食人族,你们上过床,是吧?”

    “是的。”

    “是她主动跟您说话的吗?”

    “是的。”

    “我很了解我妹妹。”

    “她想跟我聊一下吉他……她也玩吉他……”

    “是的。她以前玩过……她还跟您说什么了?”

    “她说她住在洛桑的一栋老房子里,那栋房子是她祖父的。她还说她被死亡困扰……我问她为什么不来巴黎生活,她说她既没钱又没工作……

    “她叹了口气,说:‘我也就只能在商场做收银员……’”

    “她一直待到你们打烊吗?”

    “是的。”

    “她去您家了吗?”

    奥迪尔不敢带人回墨卡托酒店。

    “暂且可以说是去我家吧。我在穆夫达街一栋出租公寓有一个很小的带家具房间,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她就跟你去了。”

    “是的。我们不仅仅是做爱。她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还喝了两三杯酒……”

    “她都说什么了?”

    “说她自己。她羡慕我有一份工作,即使挣的钱不多。她很后悔荒废了吉他。

    “‘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她叹气道,‘我满怀激情地开始做某件事情,好像终于得到了救赎,找到了自己的道路。但过了一个月或半年,我又会一阵空虚。什么都不复存在。我讨厌自己……’”

    “我了解她,她以前也经常跟我说这样的心里话……”

    “您知道,她感兴趣的不是性爱……”

    “我已经猜到这一点了……”

    “她希望她的伴侣因为她而快乐,但她自己并不快乐……我得下去了。半个小时之后还有休息时间……”

    鲍勃回到座位上,又点了一杯酒。

    “您从没来过?”老板问他。

    “是的。前段时间,我妹妹来过几次……”

    他把照片递给老板看,这位斯堪的纳维亚口音的男人认出了她。“她很漂亮。坐在靠近乐团左侧的角落里,坐了几个小时。直到我们打烊……她的真实年龄是几岁?”

    “您见到她时她还未满十八岁……现在,已经过十八岁了……”“她没和您一起来巴黎吗?”

    “没有。她自己先来了,我来找她。”

    老板下意识地看了看吉他手,鲍勃赶紧说:

    “我知道……我们刚刚在走廊上谈过了……”

    “他什么也不知道?”

    “这次他还没见过她。她应该是昨天晚上到的……”

    “我也没见过她……您看起来很担心……”

    “确实如此……她离开家时特别沮丧……她给我留了一封信,提到了自杀……”

    “那她就不太可能来这里了……”

    “哦……她没有跟您说过心里话吗?”

    “没有。我两次邀请她跳舞她都接受了。我已经很知足了。”半个小时后,那个吉他手过来坐下。

    “苏格兰威士忌?”

    “不,一杯啤酒。我很热……吕西安娜,来杯啤酒……”

    “再来一杯威士忌……”

    “老板告诉你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

    “没有。他跟奥迪尔跳过舞,但是她几乎什么都没有跟他讲……你觉得他们发生过关系吗?”

    “没有……他不是这样的人……再说了,吕西安娜也不允许他这样……他们两个在一起一年多了……”

    “您什么都想不起来吗?她偶尔说过的一个词也行,能让我知道她的行踪的词。”

    “您想把她带回洛桑吗?”

    “不一定……如果我能找到她,我都不确定会不会告诉爸爸妈妈……我找她是为了阻止她做出无法挽回的傻事……”

    “她很聪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

    “她看起来很不开心……连着来了三个晚上……”

    “你们连着三天晚上都回穆夫达街了……”

    “我不能去她住的那个宾馆,名字很奇怪,叫……”

    “墨卡托。”

    “对。好像你们全家都会住那里,她很小的时候就去过了。”

    “是这样的。”

    “她很复杂,又很简单。甚至还很天真。第一天晚上,她都还不认识我,就跟我说心里话,是只会对老朋友说的那种话……第二天晚上,她让我带着吉他。她全裸着躺在床上,想让我只为她一人弹奏……这表现出她很浪漫,不是吗?”

    鲍勃没有回答。他在思考,试图归纳整理以这种方式得来的信息。

    “干杯。”

    “干杯。”

    “她有没有跟您提过在巴黎的朋友?男的女的都行。”

    “她跟我说过一个男性朋友,不过那个人倒更像是您的朋友。”

    “是吕西安·当热吗?”

    “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他好像在电影院……”

    “就是他……他们也上过床吗?”

    “她没跟我说过。她还告诉我她有个学艺术史的女性朋友。”

    “埃米莉安娜?”

    “好像是这个名字吧……”

    音乐家有点尴尬,补充道:

    “对于发生的一切,我很抱歉……我跟您发誓,我完全没想到会这样……我不是要怪她……但是我首先感到很意外……我要回去工作了……谢谢您的啤酒……”

    他伸出手。

    “人们都叫我克里斯蒂安·威尔莫伦……我是鲁贝人 2 ……我也是放弃了一切,来到巴黎……”

    他的笑容很真诚,有点羞涩。

    “希望我们还会见面……也希望您能找到她……如果她来这里,或者去我家,我会给您打电话的……您说了,是墨卡托酒店……”

    “是的,在盖伊·吕萨克大街……”

    鲍勃叫吕西安娜结账。他走到门口,老板同他握手。“祝您好运……”

    没有人嘲笑他,无论如何,这里的人对奥迪尔的印象挺好。

    他步行回到宾馆。妹妹的影像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他觉得自己并不真正了解她。但是他们两个关系很好啊。难道完全了解家人是不可能的事吗?

    他想象着:在穆夫达街上,妹妹全裸着躺在床上,听着别人给自己弹奏吉他,眼睛望着天花板。

    他知道她有过很多情人,但他曾怀疑过妹妹性冷淡。

    也就是说,她渴望和不认识的人聊天,也渴望有人饶有兴趣地听她讲话。

    她没有自信。更确切地说,这要视情况而定:有几次,她喝多了,乱发脾气。她想找到一种方式表达自己,展现自己的性格,表明自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生。

    之后自卑的危机就来了,比如她写信、寄信的时候。他在房间里又把这封信读了一遍。由于听了那个音乐家的描述,他比第一次更加激动。

    他在五百万人中寻找一个人。一个不想被找到的女孩,一个有可能已经死了的女孩。

    为什么她不想让别人找到她的尸体呢?应该挺难做到吧?她打算怎么做呢?

    他想着想着就睡着了。醒来时已是上午十点。城市上空笼罩着一层淡黄色的轻雾。他正忙着刮胡子时电话突然响了。

    他急急忙忙走过去,不知道是谁找他。是他爸爸。

    “我猜你没有什么新发现?”

    “是的。但是我知道她上次来巴黎的那三天晚上都在哪儿了。”

    “在哪儿?”

    “圣日耳曼大道上的一家夜总会里……”

    “一个人?”

    “她是一个人去的,在那里认识了一个音乐家……”

    “我猜到发生什么了……”

    “是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嗯……他跟我说了很多关于奥迪尔的事。夜总会的老板……”

    “你打算怎么做?”

    “继续询问……她在巴黎有两三个认识的人……或许会跟他们联系……”

    “但愿如此……有什么进展告诉我……今天上午,我都没法工作了……我一个人在阁楼里等得快急死了……”

    “再见……”

    “再见……我等你的好消息……”

    鲍勃惊呆了。突然间,他发现爸爸在他心目中的印象跟之前截然不同。他想到妹妹经常跟他说的一句话:

    “爸爸是个自私的老鬼,只关心工作和红酒……而妈妈只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

    然而爸爸得下楼去客厅打电话,因为家里只有那里有电话。他说了十次要在办公室里安装一个电话,但一直都没装。

    大家都觉得这个男人很忙,很疲惫。

    只有奥迪尔像对待老年人那样对他,因为对她来说,他年纪真的很大。事实上,他刚刚过了五十岁生日,身体还很强壮。

    他没有埃米莉安娜的地址。与其说她是他的朋友,倒不如说是他妹妹的朋友。他找到索邦大学秘书处。这可不是一项简单的任务。他先问了一些工作人员,但是他们都不知道。

    “她学什么专业?”

    “艺术史……”

    “去二十一号办公室……”

    他到了二十一号办公室,一个办公人员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她是您的亲戚吗?”

    “不是,她是我妹妹的朋友。”

    “您为什么想知道她的地址?”

    “为了找我妹妹……”

    “您妹妹不见了?”

    “是的。”

    “她自己走的?”

    “是的。”

    “多大了?”

    “十八岁……”

    “您是哪里人?”

    “洛桑……”

    “您妹妹离家出走是为了来巴黎……她以前来过吗?”

    “来过几次,但都是经过父母同意的。”

    “我要看一下我能帮上什么忙。”

    工作人员走进另一间办公室,门是开着的,但他讲话声音很小,鲍勃听不到他说了什么。他回来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

    “请稍等……”

    他打开一个装满玫红色文件的金属文件夹,从中拿出一份。

    “萨拉大道的埃米莉安娜·洛特?”

    “是的……”

    “她在巴黎的住址是学府路,内瓦宾馆……”

    “谢谢您……”

    “您知道她几点下课吗?”

    “我没想过这么多……”

    实际上这个宾馆是以前一家大型私人宾馆庭院里一栋家庭式膳宿公寓。墙壁都粉刷成白色,安装着一些乡下常用的那种绿色百叶窗。门两侧的长椅也是乡下常用的。

    鲍勃来到这里时,太阳正完完全全地照射在宾馆的正面,大门敞开着。一个身体健壮的姑娘正跪在走道里用肥皂清洗方砖,可以看到她稍稍袒露的胸部。

    “请问洛特小姐在家吗?”

    “谁?”

    “洛特小姐……埃米莉安娜·洛特……”

    “我认识她。但不知道她这会儿在不在家。她每天的作息时间都不一样。我去问一下老板娘……

    老板娘从走廊尽头走来,两只手在小方格图案的围裙上擦来擦去。

    “您要找洛特小姐吗?”

    “是的。”

    “她这会儿不在。我们给住客提供早餐,晚上八点供应晚餐。至于午餐,他们中午在哪个街区,就在哪个街区吃……您是她的家人吗?”

    “不是。我妹妹、我、她三个人在洛桑上同一所初中,我们是朋友……”

    老板娘矮矮胖胖,使他想到比她小十几岁的玛蒂尔德。

    “您知道我大概几点能见到她吗?”

    “她通常回来得挺早,大概六点半或七点……”

    “我到那个时候再来吧。请问昨天白天有没有一个年轻女孩来找她?”

    “我没看到有人来,不过很有可能我当时在厨房做饭。”

    “谢谢您。”

    肥皂水流满整个走廊,鲍勃小心翼翼地走着,来到街上。他还会再回来的。他知道,妹妹跟埃米莉安娜闹过别扭,但是后来又和好了。奥迪尔和全班同学都吵过架,和所有一起出去玩的朋友也都吵过架。

    鲍勃从来没有过印象深刻的友谊。他从不迷恋任何人。在初中以及后来学习体操的几年里,他有过几个同伴,但除了上课以外,没在其他地方见过面。他比较了解妹妹的朋友,因为她们来家里玩过,一起玩音乐。她们比他年纪小很多,但他调戏过其中几个。但他不记得有没有调戏过埃米莉安娜,一个鼻子长长的又瘦又高的女孩。

    他走到塞内街,找到吕西安·当热住的相当破旧的宾馆。门的左侧挂着一块很古老的水磨石牌子,写着:

    配备家具

    设有日房、周房和月房

    走廊里有一扇窗户,朝向一间很简陋的小木屋,里面有一张圆柱体的桌子,一个放钥匙的牌板和一把破旧的扶手椅。一个胖胖的女人在看报纸,光着腿,腿有些肿,穿着一双红色拖鞋。

    “打扰了,夫人。我找当热先生……”

    “他不在这里……”

    “他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吗?”

    “当然是啊。他再也找不到别的水费这么便宜的房子了。”

    “您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个时候他正在巴黎近郊某个地方闲逛呢。也有可能去了郊区。就像他们那帮人说的,他们要出外景。工作时间不固定。”

    “他在这里吃晚饭吗?”

    “不。通常他会在布希街的一家小酒馆吃饭……但是回来后也经常是和同事一起吃饭……”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呢?”

    “不知道……正常的话,大概十点钟……但是他只要一喝酒就停不下来,那么午夜之前都不会回来了……”

    “谢谢。”

    “您不是代表他父母来的吧?”

    “为什么这样问?他怕他们来吗?”

    “他很害怕父母来找他。他虽然已成年,但还是很怕他妈妈。好像她有多恐怖似的……”

    当热一家住在图那尔区。他有四个妹妹,都比他小很多。她们读初中时总是黏在一起。他爸爸是瑞士银行的出纳员。鲍勃见过他爸爸,尽管有点做作,但是很和蔼。他从来没见过当热的妈妈。

    鲍勃直到第二天才报警。他知道警方有一项为公民寻找失踪家人的服务。他路过一家警察局,走了进去,臂肘支在柜台上,等着轮到他。他看到房间透亮、干净,墙壁刚刚粉刷过,感到很吃惊。

    “您有预约吗?”

    “没有。我想咨询一下。如果我想找人,要找哪个部门呢?”

    “是您的家人吗?”

    “我妹妹。”

    “未成年人吗?”

    “不,已经十八岁了。”

    “不见多久了?”

    “两天。”

    “有可能只是离家出走。”

    “她之前从未这样过。”

    “听着,不管怎样,这都不关我的事。您去第四大区于尔森街十一号找人口失踪找寻处,和公共安全卫生部在同一栋大楼里。然后找四号办公室……”

    两个地方只隔着塞纳河。失踪人口找寻处就在花堤附近。但是他还不敢惊动警力。他更喜欢先尝试一下所有可能的办法,然后打电话给爸爸。

    空气还很怡人,他就在圣日耳曼大道的一个露天咖啡座里看了一个小时报纸。然后他百无聊赖地走进一家电影院。

    快七点时他又回到家庭式膳宿公寓,那个女服务生问他:

    “您怎么称呼?”

    “鲍勃……鲍勃·普安泰……”

    “请在这儿等我一下……”

    她两手抓着裙子跑上楼梯。她回来之后说:

    “她马上就下来了……请走这边……”

    他们穿过一间餐厅,餐厅里一张圆桌上面摆着六七套餐具。然后走进一个客厅,客厅里隐约有一股乡村的气味,是炖菜的气味。

    鲍勃没有受到热情欢迎。埃米莉安娜走进来,满脸好奇地看着他,显得很冷漠。

    “好像是你想见我?”

    “是的。你以前是奥迪尔的朋友。”

    “你很清楚奥迪尔没有朋友。”

    “你最近见过她吗?”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一年多以前,在布尔格街。”

    “她没来巴黎找过你吗?”

    “如果她找过我,会有人跟我说的……我是不是应该理解为她丢了呢?”

    “是的。”

    “有烟吗?”

    他马上递给她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一支,然后坐在一张铺着绿色棱纹平布的椅子上。

    她坐在对面。

    “什么时候的事啊?”

    “两天前。”

    “你确定她在巴黎吗?”

    “要不然会在哪儿呢?”

    “或许哪天她就回来了……她想再一次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从来都不愿意做个普通女孩……”

    “我知道……我很担心……她绝望了……她只想消失……”

    “听着,鲍勃……你要试着冷静地看这个问题……如果她真的绝望得想要自杀,没有理由要来巴黎呀……她在洛桑一样有机会啊……”

    “她不想让别人找到她,不想让别人找到她的尸体……”

    “那她会怎么做呢?自己把自己埋了吗?

    “如果她跳进塞纳河,尸体早晚会浮上来的……

    “那个时候或许就认不出来是她了……

    “另外,她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了跟我说明她的决定,然后更轻易地暴露身份吗?还是因为其他……你看到了,我在很坦诚地跟你讲这些……这个不想被找到的故事是关于奥迪尔的,这样就很简单了……她知道人们会认出她,她知道你们会给她举行葬礼,而所有认识她的人都会出席……”

    他叹气道: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吧……”

    “你看,她总是通过把生活复杂化来取乐。她刚满十五岁,就开始跟这个那个窃窃私语说自己已经不是处女了。

    “‘你还是吗?’她问。

    “如果回答是,她就会以一种既惊讶又同情的表情看着我们,好像我们在忍受着什么痛苦似的。

    “‘他不是初中生,是一个男人……我不想跟同学上床……’

    “她把自己不是处女这件事讲了一个多月,都要把我们的耳朵说穿了。所有人都知道了,包括班里的男生在内,他们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她。

    “差不多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开始用你称呼我们两位最年轻的老师。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我不相信有什么。

    “他们经常在贝图西附近一家小餐馆吃午饭。她总是喝果汁,偶尔也会吃一块三明治。慢慢地,有人发现他们总是坐同一张桌子,尽管有规定不准抽烟,但她还是当着他们的面抽,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埃米莉安娜,这些我都知道……”

    “那么,你为什么还来问我呢?”

    “因为我想用尽一切办法找到她……当然,她有很多缺点……但是不能因此就不管她,让她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这就是我试图想让你明白的事情……她在演戏……她总是在扮演某个角色……她知道我要在韦维 3 上装潢艺术课,也想做同样的事,但是在此之前她从来都没有碰过画笔……两个月以后,她就放弃了……因为上这个课得一大早起床赶火车,还得认真工作,不能抽烟……”

    埃米莉安娜所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她所说的这个人正是他妹妹。可是,她说得好冷淡,不过说到底,她的描述和他妹妹本人还是有出入的。这两个女人对彼此已经毫无好感。

    “不管怎样,谢谢你愿意见我。”

    “你打算怎么做?”

    “继续找……”

    “她在巴黎也就认识那几个人……她来过几次啊?”

    “她一个人来过四五次。每一次都会待上几天。我们还小的时候,父母带着我们来旅游过两次,带着我们参观这座城市……”

    “鲍勃,你真勇敢……祝你好运……”

    鲍勃离开她时感觉有点不舒服。他完全没有弄错妹妹的性格。但是就在刚才,有人当着他的面侮辱他妹妹长达几分钟。埃米莉安娜对她的印象大体是正确的,但同时她又错了,因为她忽视了经常可以在奥迪尔身上看到的战栗,那是一种对生命毋庸置疑的渴望。

    他难以解释自己对妹妹的看法。难道她不比像埃米莉安娜那样的女孩子更有价值吗?难道她不比她的大多数朋友更有价值吗?难道她不比那些被父母当做榜样的孩子更有价值吗?

    一种发自内心的力量,促使她不关心其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一直走下去。还是那个吉他手最了解她。

    他慢慢走向塞内街,走进拉潘宾馆碰碰运气。那个胖胖的老板娘在厨房里忙。

    “我朋友回来了吗?”

    “十分钟前回来的,你真走运。他们沿着科贝伊这侧的河堤游玩,然后他掉进塞纳河里了……他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所以现在应该正在换……”

    “在几楼?”

    “四楼三十一号房……”

    四楼的房子应该是最便宜的,因为走廊里的地毯只铺到三楼就没有了。他敲了敲门。

    “谁啊?”

    “鲍勃……”

    “鲍勃·普安泰?”

    “是……”

    “等一下……我在穿短裤……”

    他过了一会儿才开门。地上的衣服团成一团,周围积了一摊水。

    房间小小的,吕西安·当热站在中间,穿着蓝色牛仔裤和黄色网球衫。

    “是在我旁边那个愚蠢的录音师,不吭一声就往后退,把我挤到水里了……我浑身都湿透了,没法再待在那里……我们都没开车,没办法,我就打了辆车回来……这是一部小制作的电影,基本上都是外景……”

    “你高兴吗?”

    “除了不得不洗个澡以外,挺高兴的……我现在是第二助理了……这是个进步……上个月,我还只是个实习生……”

    “你想成为导演?”

    “我真的很想啊!”

    他个头不高,身材很奇怪,走起路来有点外八字。脸像橡胶一样,不停地做着鬼脸。

    “一起吃晚饭?”

    “可以,不过必须得AA制……”

    “没问题……”

    “这次来找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待会儿再告诉你。”

    吕西安穿上一双黑色帆布鞋。

    “走吧……离这里两步路就有一家不错的小酒馆……”

    这确实是一家只有老顾客才会光顾的酒馆,因为没有什么吸引眼球的地方。没有弗米加 4 ,桌子都是木头做的,柜台外层贴的是锡纸。老板只穿了一件衬衣,围着一条蓝色围裙。

    “晚上好,吕西安先生。您要喝点什么?”

    “一杯石榴汁……”

    “先生,您呢?”

    “一杯红酒……”

    “博若莱吗?我给您推荐这款酒……是我姐夫从那边寄过来的……”

    鲍勃走到那块写着菜单的石板旁看了一下。有葱汁贻贝、白汁小牛肉、奶酪和苹果派。

    他们端着杯子走到一张桌子旁坐下。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系着白色围裙的高个子服务生从厨房里出来,朝他们走去。

    “吕西安先生,您和朋友一起来吃饭啊?”

    “是的。”

    “我给您看一下菜单?”

    “你吃贻贝吗?”他问鲍勃。

    “吃。”

    “莱昂蒂娜,点单……”

    “您很清楚我不叫莱昂蒂娜……”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您……您父母应该给您取这个名字……”

    他朝鲍勃眨了眨眼,然后拍了一下那个女服务生的屁股。

    “您不觉得可耻吗?”

    “一点都不……”

    “您的朋友会怎么想呢?”

    “我们关系很好,您懂的,这只是个玩笑……”

    那个服务生慢慢走远了,吕西安小声说: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猜你没见过我妹妹吧?”

    “什么时候?”

    “譬如说昨天晚上或者前天晚上……”

    “我上次见她至少是三年前……她现在应该是一个美丽又不可侵犯的女孩子了吧……她那时候还很瘦,也没胸……”

    “现在有了……”

    “她是一个有趣的怪人……她应该去拍电影……”

    “为什么这么说?”

    “你是她哥哥,应该比我更了解她……但是我也观察了她很久……你和我都知道她演不了喜剧,但她会突然间就决定要演一个角色而且自然而然地就会成为那个人……另外,我觉得这是事实啊……当她厌烦这个角色或者这个角色已经不能给观众带来惊艳时,她就会选择一副新面孔……”

    “你说得很对……”

    “所以我才说她适合拍电影。她有机会在不同的片子里扮演不同的角色……”

    服务员端来贻贝,他停下来跟服务员说:

    “莱昂蒂娜,来一瓶愽若莱葡萄酒。我朋友说味道很好……”

    然后,他对鲍勃说:

    “她现在在巴黎吗?”

    “应该在。她在信里提过。”

    “她没有打招呼就走了?”

    “是的……她有可能会永远消失……

    “我问了她在巴黎认识的朋友,希望她去找过其中某个人……”

    “没什么结果?”

    “直到现在还没有……我明天去失踪人口找寻处问一下……”

    “真有这么严重吗?”

    “你刚才都说了……她会选择一个角色,然后就真的成了那个人物……”

    “可怜的奥迪尔……说到底,她是个好姑娘……我觉得她比她大多数同学都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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